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鸨母的贞节牌坊(一、二)
  作者:san 发表:2009/5/11 9:18:05 等级:4 状态: 正常发表 阅读:2112
  编辑按:文字风趣,颇有新意的故事,值得一读。
  
  一
  我和甲年来到杏花楼的后院是在下午三点。我们比约好的时间晚了有半个钟头。这是一个通例,如果你不想在约会中等人的话,必须把你的时间往后拖半个钟头。但即使是这样,这次我们依然还是无奈地要等待。或许是因为大家都已经熟悉了拖后半个钟头这个通例吧,半个钟头已经被默认为真正的时间,当然又有人会在这个时间之后再拖后半个钟头。
  我最烦等人了。何况是这样一个地方。倒并非是怕引起非议,蛇足市的人多半都会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他们的报纸、电视早就大肆宣扬过了。这里始终让我不自在,虽然平日嘻嘻哈哈中开玩笑也会说到它,也未必真不向往,但真正坐在这里甚至很难堪。那些人也真做得出来,白天黑夜,毫无顾忌。我怀疑我的脸都涨红了。看看甲年,他倒是一副气定神凝的样子,面上似乎还浮着一个浅浅的笑。不过他并非是笑我,大概是笑我们对面屋子中传来的声音吧。
  我们在等的这个人是杏花楼现任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戊分女士。谁能想到杏花楼的后院会是这么破旧的样子呢,据说他们最高级的顾客都是在这里接待的。我们并非他们的顾客,我们到这里纯粹是公务。我们是为了戊分的母亲、从前杏花楼的主人、己秒太太申请修建贞节牌坊这件事来做调查的。我们为“国家贞节牌坊建设审批委员会”工作。它通常被简称为“贞节委员会”,或者“贞节委”,经常有人把它误解为是很贞节的一些人构成的一个团体,其实我们就是普通的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的职工——我们也搞不清楚。改革变动的时代,还没有人给我们定性。关于这个委员会,现在熟悉的人已经不多了,它早过了它的黄金时期,贞节这种东西已非时代精神,代替它的是“敬业”、“诚信”这样更具时代特色、更有现实意义当然仿佛也更加空洞的玩意。据我所知,我们这个委员会在最兴盛的时候,每个中等以上的城市都有它的分会,为它工作的人不下四万,而如今只剩下了四个。这次为了己秒老太太建贞节牌坊我们是倾巢出动,除了我和甲年之外,乙月和丙日也来了,他们是去收集群众的意见,而我和甲年的任务是审查她贞节的证据。
  杏花楼的后院是幢二层的土木结构的房子,大概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建筑,至少有七八十年的历史,不说蛇足市,在我们整个国家这样的房子恐怕也不多见了。我们坐在二楼的走廊上,脚下地板的木头已经腐朽,坑坑洼洼的;对面的那堵石灰墙更是斑驳得可以,裸露的黄土原色比石灰的白更多,也更自然,让你很难把它当作是堵石灰墙。他们也没有想过要修理一下,或许这破旧也是一种时尚吧。我不禁想,那些最高级的人争着涌来这里未必没有这个破旧的原因。一眼看来,整幢房子只有我们屁股下面这条铸铁的长凳是新的。而走廊下面的院子竟然是块空空的泥地,这样的泥地于我有几分亲切,在城市中生活,看见这样一块泥地实在不容易,不植树,不种草,整个院子只有靠近走廊这一边有两棵大树,不知道名字,它们长着阔大的叶子,此刻正在阳光下微微摇动,反射光线。今天早晨下过一场大雨,一切都还是潮湿的,泥地瓷瓷实实,泛着绿,长有一层青苔,中午热的阳光落在上面,有一种暖暖的气息在上升,这暖中含有泥土膨胀吞吐的腥味、青苔发育繁殖的腥味,这暖是一种纯粹大自然的暧昧,在城市里早已是种稀罕。
  这幢房子一层有十三个房间,据申报的资料说,己秒老太太自从做了寡妇之后就一直在这里生活,也就是说她是在这里度过了她的贞节时代。这也是我们要来这里的一个原因:亲历现场,这是不可省略的程序之一。已经等了有二十分钟了,戊分还是不见人影,仿佛我们有求于她似的,我有几分不平了。房间中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我决定,等足半个钟头,如果她再不现身,就叫甲年走。就在这个时候,我们斜对面那个房间的门竟然无声无息地开了,我一眼就瞥见了里面的内容。它陈设的奢华,我估计绝对不会低于蛇足市最高级宾馆的总统套房。但我并没有看清楚,我仅仅瞥了一眼,而且看到的主要是人:床边站着的一个男人瘦瘦的,一脸干瘪、淫邪,鼻梁上一副金丝眼镜松松垮垮的几乎要滑落下去,鼻子下面有一圈小胡子;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被一件绛红色的旗袍盖住脸;另有两个男人站在瘦男人的背后,身高马大、膘肥体壮,一身穿戴严正光洁得如同他们的面色,他们似乎是很严肃地在观望着前面的两个人——他们不像是杏花楼的员工,大概是床边这个男人的保镖。
  我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走到一边扶着木阑去看院子,然而心里难于平静,仿佛自己受到了侮辱。甲年依然是满不在乎,开始还挺有趣味地看着,后来大概见我不自在走开了,他站起来想要去把那扇门关上。就在这时,木楼梯吱吱嘎嘎地响了起来,有人来了。也许是听到这个声音,房间中的一个保镖一下子醒悟过来,想到了需要来关门,他也许猜到了甲年想要做的事,甚至还很友好地给了他一个笑。楼梯上的人很快上完了楼梯,对我们露出了她庄重华丽的笑脸,作为这样一个矮个子的女人,如此的身份,她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一点。她就是我们在等的戊分女士,才上完了楼梯,脚一踏上走廊,她就对着我们嚷了起来,大声道歉,叙说她身不由己迟到的原因。她用她的整套殷切的动作和动情的言辞表达的道歉,这是谁都很难不接受的,虽然明知道她的这些不可信。
  她打开了我们对面的另外一个房间,准确的说,这个房间才是她的母亲守贞节的地方。她说,在她母亲在这里度过的时代这幢房子仅仅只有这个房间是属于她家的,其它的都住有人,直到十几年之后,这些人才开始陆续搬走,但她的母亲到死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她是在母亲去世后才买下了整幢楼,现在这个房间是她的办公室之一。这是很大的一个房间,简单地用四分之三堵墙隔作了前后两间,倚着隔墙朝里间还建有一个卫生间。与隔壁房间相比,这里的陈设可以说是非常简陋,悬垂的白炽灯,没有天花板的瓦面屋顶,裸露的梁柱,原色的木桌椅甚至连清漆也没有刷过,主人座位上的兔皮坐垫已经虫蛀,皮毛脱落了不少。只有前面半间中的几个土黄色的皮沙发是新的,除了它们,戊分介绍说,房间中其它的所有东西都是她母亲生前用过的。她之所以坚持这样是为了表达对母亲的敬重和怀念,而那几个黄皮沙发是为一些好奇的客人准备的。
  主要当然是谈她的母亲。她说了很多,然而也并没有超出我们手中那份详细的申请资料的范围——这份申请名誉上是由蛇足市市政府向我们提交的,但我猜测它多半是出自戊分女士之手。她说得很动情,但对于她这样一个混迹于生意场多年,有着丰富的阅人经验,对人性必然有着很深的体会,精熟社交手腕的女人,我看不出她的叙述中究竟有多少真实情感的部分。仅仅从她语言的意思中,当然她很热爱自己的母亲,对她守贞节也表示很敬重。可同时,她又说她从来不赞成母亲守什么贞节,她认为这样的事没有任何必要,“这已经是二十一世纪,新时代了,”她说,“表达对父亲的爱可以用其它许多的方式。”她甚至说,她认为守贞节是很残忍的一件事。——当然,这句话有以抑为扬的意味。
  听她说这些话,在我们是程序性的需要。当然,我们主要的目的还是要取得实物的证据,在己秒老太太死前十五年,他们给这幢房子的入口和走廊密集地安装了摄像头,整整录了十五年,虽然大部分都是空洞洞无声的没有任何差别的门和走廊,但他们没有删去一分钟的影像,整整存了有八百多个硬盘。这是老太太守贞节最主要的证据。这些影像资料他们也曾把它们做成了DVD附带在申请里寄过一份给我们,但我们需要看到原始资料——这也是程序之一。十五年的资料,我们如果要看完它,按照八小时工作制,那就需要整整四十五年,即使是快进大概也得好几年。这八百个硬盘就保存在这间房子的壁橱里,拍照、清点数目当然是必不可少的,另外就是随机取走几个,算是作随机的审查,同时也是我们需要的存档的资料。
  己秒从三十二岁失去了丈夫,到六十八岁死去,一共守了有三十六年的贞节。后十五年有影像资料作证,已无需任何麻烦——当然啦,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资料的提供者(也就是戊分)签署一份保证资料真实无虚的文件——而前二十一年的证据就只能由证人来提供。十年前,这幢楼一直都有其他人住着,我们至少每年需要一个证人,如果可能的话,要访遍任何一个可能的证人。这些人的名单在申请资料中也大部分提供过,今天我们还需要从戊分手里得到的是他们目前的住址,联系方式,这是戊分在我们约定这个会见之前答应过我们的。她果然给我们开列了一份详细的长长的名单,是用一个通信软件做好的,直接点击,就可以选择电话、传真、电子邮件、链接主页、产品展示、业务洽谈、汇兑……等等各种各样的功能,可惜我们没有这些设备,而且原则上证人我们应该亲见本人,只好让她给我们打印了一份——A4的纸,有三十页。
  程序性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戊分女士对我们的态度热情而得体,她显然不愿意我们的谈话冷场,尽量同我们闲扯,她很会说话——当然啦,她这样的生意人不会说话那才怪了呢——所以,虽然我和甲年长时间难得同外人说话,养成了沉默寡言的习性,但我们之间的谈话还是一直很顺利地进行了下来。开始主要还是说她母亲,说她母亲是如何一个好的母亲,是如何一个善良的好人,说她母亲这些过得有多辛酸苦涩。她不很愿意离开她的这个房间,所以多年来,她主要是依靠电话和传真打点她们的生意——据戊分说,从前这个房间中装了有十二部电话,六个专职的女秘书主要的工作就是给她的母亲接电话……后来不知道怎样就把话题扯到了隔壁的人身上,“他是那个国家的王族。”她这样说,重音放在“那个”上,这一说我们当然立即就猜到了“那个”究竟是哪个。“你们知道,那个国家的人生性淫荡,不尊重女性世界第一,而且爱好虐待——据说,他在家里就这样,而且在家里玩惯了,喜欢大白天,喜欢门窗大开,喜欢有人看……有人说是孔夫子教坏了他们。我就不信。这些怪癖让我们的姑娘都很不习惯,不过她们还是很愿意为他服务,没办法,他给的钱多嘛。”

  二
  谈话持续了大概有一个钟头多一点,我们重新去到了大街上的时候是四点半。按照正常的作息时间,离下班还有一个钟头,不过我们今天当然不用再做任何工作了。我偶然听说过,蛇足市的一座大铁桥非常出名,据说是我们国家某类桥梁中的第一座。我建议去看看,甲年同意了。
  挤上公交车,二十分钟不到就已经来到了大桥边。一眼看去,这座黑黝黝的桥与我从前看过的铁桥毫无差别——当然这只是我外行的眼光——实在没有多少可以看的;在我,倒是铁桥下面水流浑浊湍急的江面以及两岸青绿的阔叶树值得看看。不过,我看过的江水和树也实在不少了,所以仿佛看不看也没有什么。但既然已经来到了,那总得看看。江面并不很宽阔,也就是说桥并不很长,大概就六七十米吧,我们至少得把它走上一遍,拍几张照片,也算来过了一趟。我和甲年懒洋洋地走在黑色的铁桥上,很久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怎么看桥。甲年微微低着头,眼神恍惚,这表情我是熟悉的,平日枯燥的办公室生活中经常就会看见。
  我们一年难得收到几份申请,真正批准建设的牌坊一年未必有一个,我们的工作可以说是很清闲,平日主要是在办公室中度过的,除了整理一下我们浩大的资料室中那些多得无法统计的资料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但真正整理那些资料又是不可能的,对于我们四个人而言,这些资料几乎等于无限。几年前,上级部门曾给我们发过一份文件,号召我们把资料整理成电子格式,这样,一来是便于管理,防止资料因老化而损失;更重要的是,可以放到网上去,增加一个宣传的途径,有利于弘扬这种日愈淡薄的民族精神。这份文件我们根本没有很在意,很显然它出自一位对我们这个部门没有基本认识的领导的一时的心血来潮,不过对于上级的文件我们当然不能毫无作为。于是我们往上打了无数份报告,淡薄的资金终于申请到了,网站也勉强建了起来,资料也有好多上了网,不过几乎都是近几年的东西,原本就是电子格式——可以说,它们没有什么历史。
  走在桥上,除了江水之外就是江岸两边的汽车声。早晨下过雨,上午一直是晴朗,但现在天上的云彩又会聚了起来,很是闷热,走了几步路身上已经汗津津的。我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这个主意了。照片也懒得拍了,我想走到对岸也不用返回,直接坐车回旅馆得了。走到中途,我终于想到了一句话可以说:“戊分说是孔夫子教坏了那国的人,那是什么意思?”并不完全是为了打破沉默,我还真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样的沉默没有什么让我不安的,虽然是我的提议导致了这次糟糕游桥之行。“你听她胡扯哪……那国的人也配孔夫子教……他们也要听得懂……”桥已经禁止车辆通行,人却不少,无论逆行的还是顺行的,大概多是游客,我们总是影响了别人的拍照,连恍惚也不能顺畅,甲年有些烦躁,不愿意说话。也因为太热了吧,也许他在心里也埋怨我的馊主意,他偏着头抹了一把脸,根本不看我;我也懒得再说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欢快的声音被我们听见了:“啊!你们也来了——来看桥,——看哪!我们几个真是心有灵犀!”不用看就知道是乙月,但我们当然是循声去找,去看见乙月那张令人欢快的脸:却也令人悲哀,他们(乙月和丙日)在我们的下面。这座桥分做了上下两层,我们走的是上面一层,而他们是下面。“你们等着!我们马上就下来。”我总觉得自己性子急躁,但是需要实施行动的时候我的反应往往又会很慢,当甲年喊出了这句话,我甚至还没有想到是要转身还是继续向前走。此时我们几乎是身在桥的中央,去与乙月他们汇合怎么走都是一样的路程。我对这段路程有些烦心,虽然前面等着的是乙月,我前胸和后背都已经同衣服贴在了一起,如果不是甲年已经把话说了出来,我倒宁愿我们转身同他们一起走回去,我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我们相互看得见,也可以说话——虽然要稍微用点力——我们几乎可算是在一起走过这座桥的。不过乙月又说话了,“不!”她更加欢快地喊着,看得出来,她的心情非常好,比我和甲年好多了,也比丙日好,他站在她旁边,脸上满是笑,但还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你们等着,我们来!我可不愿意仅仅从桥的下层走过,而没有走过上层。我知道你们这两个大懒虫,肯定和丙日是一个样,以为自己走过一层就算是走过整座桥了——我没有说错吧,你们肯定连照片也没有拍一张……”
  乙月一边说,人已经开始向前奔走,像是迫不及待地要与我们汇合,她还频频回头,说了不少话,直到声音消失不见,脸始终是那么欢快;丙日木木地跟在她后面,仿佛是被她拖着走。于是,我和甲年就停在了桥的中央。没有什么可以说的,我们沉默着,各自去看脚下的江水;我们脚下的江水没有什么好看的。午后的光和热从厚厚的云层后面渗过来,想到一个词语:“燠蒸”,一瞬间,我觉得我们仿佛是蒸笼里的两块抹了鲊面的肉……“也许是因为孔夫子曾批评过陈灵公——或是卫宣公——白日宣淫吧,她就在那胡乱附会哪。”甲年突然这样说了一句,算是对刚才我提出那个问题的回答。我想他应该是这时候才想到了这个答案,但我找不到什么好说的,没有开口把话题接下去,于是,我们沉默着等到乙月和丙日来到。
  乙月是我们四个人中唯一的女性,人长得很不错,性格也活泼大方,而且仿佛总是精力无限,当然她也就成了我们的中心,因为我们三个都有意无意地向她献殷勤。平日枯燥的办公室生活中,同乙月打情骂俏成了我们最喜好的一种消遣。为了乙月,我们三个相互斗争,但决不诋毁,我们时常就会耍点小伎俩,但绝非阴谋诡计,这是个游戏,我们之间没有真正的利害关系。当然这并非说我们品德高尚,更不是我们之间有什么深厚的情谊——我们之间当然是有情意的——,而实在是我们完全没有这样的必要。我们怀疑,国家早就忘记了有我们这个委员会的存在,而它之所以还被保留了下来只不过是出于一种惯性。有一件事很能体现这一点:从前在我们委员会还有五个人的时候,有一个是我们的主席——我们更多叫他“委员长”——自从他被调离了这个职位之后,已经有五年之久了,虽然我们每年都会给上级部门打一份报告,诉说我们需要一个新主席的迫切愿望,但上级始终没有再给我们委派一个主席,就连个说法都没给,这个职位就一直不明不白地空着。我相信,暗里他们三个人肯定没有任何一个没有给上级打过报告毛遂自荐要担当这个要职;这样的事,开始我自己也做过两回,但现在终于没有了兴趣。
  仿佛并没有等很久,美丽的乙月已经站在了我们中间,改变了一切;就是在情绪范围之内,乙月能改变一切。仿佛久别重逢似的,一来到我们面前,她就当胸给了我和甲年一人一拳;她始终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一时跑到一个人的身旁吊在他的胳膊上,一时又把她的漂亮的小脑袋倚靠在别一个的肩膀上拍一张亲密的照片,一时又一手勾住一个人的手臂让三个人走成一排——这个时候,当然有一个人无可奈何地落在了行列之外(一个男人同一个男人勾住手臂是难于想象的),仿佛脱离了组织,显得孤单落寞,竟至于可怜。仿佛又回到了办公室轻松枯燥的生活,轻微的嫉妒在三个男人之间时而发生。
  很快我们就走完了这座桥,江边一棵榕树下看见一条长凳子,乙月提出要在这里坐坐。她说她累了,声音娇媚得可以,止不住让人心动。怎么坐呢?这一向是个问题,我们三个都愿意挨着乙月坐,但她的身边只能坐两个人。这一天我的情绪是完全败坏了,我不愿意同甲年和丙日争斗,所以,虽然最先一个走到凳子前面,我却是向前一步站在了凳子旁边看住了浑浊的江面。当然啦,这个动作未必不可以看作是一种争斗的方式;以退为进,乙月早就说过,这是我所擅长的。丙日倒是一副进攻的高姿态,他第一个坐在了凳子上。但我一眼就看出他实在有点傻,既然是主动进攻,他就不该坐在长凳子的最边上,固然,这样占据了有利位置,可以把别一只手支撑在凳子的扶手上,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做出一副思想者的样子,可是要知道,他的这一只手并非就一定能拥有揽住乙月“融化万雪的腰围”的姿态。果然是这样,乙月拉着甲年坐在了丙日的旁边,把自己另一边的一个位置空了出来。我可以认为这是为我空出来的,仿佛说我的以退为进这次又成功了,也可以说是丙日的高姿态失败了。
  不久我也坐了进去。长凳子虽然有四个人的位置,但我们四个成人坐在这里还是有点挤。开始,乙月同甲年很亲热,他们的胳膊始终互相纠缠着,她还把头温柔已极地停在他的肩膀上,絮絮叨叨地同他说着话,说的是他们单独在一起某一天的所见所感,语气中多少还有几分旁若无人的意思,让我和丙日几乎无从插嘴。百无聊赖,我有时候偏头去看江面,有时候去看身边显得遥远的乙月,这个时候的她留着齐耳的短发,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衫,眉目如画,真是再纯洁清秀不过了。
  仿佛猜出了我心中的赞誉,后来乙月把脸转到了我这一边,先是拉拉我的衣领,夸赞我这件亚麻色的短袖衬衫和我很相配,问它是几时买的,然后又是挽着我的胳膊,又是把脸靠在我的肩头上,又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我说话,与我讨论穿着得体的心得,仿佛暂时地忘记了甲年和丙日的存在。虽然有几分纯粹的愉快,还有几分得意,但这样的谈话还是让我走神了,直到乙月那只灵活温柔的小手在我的胸脯上摸索,“这是什么?铁一样的!”她大声地嚷出来,仿佛有了什么惊人的发现。她擅长于大惊小怪。虽然她随便的一个小动作都能引起我们三个足够的重视,但她始终还是愿意这样;我们三个也愿意她这样,因为她的技艺是如此之纯熟完美,而她大惊小怪的样子又是如何之可爱啊。
  “就是肌肉嘛。还能是什么呢?”我尽量把自己的话说得恬淡,要把那得意尽量压抑,为了让它更加的流长。
  “我才不信呢!看你这么瘦。”她在我的胸脯上掐了几把,我几乎笑出来。
  “没看见我特意把手臂弯在了肚子上,还捏紧了拳头吗?这样肌肉当然就绑紧了;有好几个月了,我每天早晨都去跑步,顺便当然也就练了练胸肌和臂力。”
  然后我们两个就一直谈健身的事,一直谈到我们住宿的旅馆,我们是步行回去的。她问我在每天几时去跑步,在哪条路上,有些什么公共的健身设备等等,然后还表示等出完这趟差返回单位之后,她就同我一起去健身。这个下午,这个游戏我无意中获得了全胜——确实有些无意,虽然我早就等着乙月来发现我健身的成果了。
  长久以来,我们已经习惯让乙月来发现我们身上的变化。比如,甲年买了一套很贵很时髦的新衣服,即使我和丙日都发现了,我们总是视而不见,决不会把它说出来,而是要等着乙月大惊小怪地一喊之后,我们才会给它足够的注意,然后才为它(或是为乙月)作锦上添花的溢美之辞。我们愿意是这样,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我们三个男人身上的新变化总是要留给乙月去发现,让她得以展示她完美可爱的大惊小怪。大概我们觉得这样才有趣,三个同性之间的相互承认几乎没有了任何重要性,没有了乙月,没有任何变化是值得的——当然啦,这些所谓的变化,我们所能主导的变化,在同性之间也仿佛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男人之间,要么征服,要么被征服。”这句话好像是甲年说过的。但我在一本书上见过这句话的另外一个版本,它是:“男女之间,要么征服,要么被征服。”甲年的意思是同性是永远的敌人,而书上的意思是异性之间永不可能存在平等的友谊。我分不清哪个更正确,不过把它改成:“人们之间,要么征服,要么被征服。”恐怕是不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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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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