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鸨母的贞节牌坊(三、四)
  作者:san 发表:2009/5/11 9:28:49 等级:4 状态: 正常发表 阅读:2301
  编辑按:文字风趣,颇有新意的故事,值得一读。
  
  三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继续程序性的调查,蛇足市旅行指南上所有的风景名胜也都大概(之所以说“大概”,那是因为好几个地方的门票实在高得离谱,我们没有进去,就是在门口拍了一两张照片,朝门里偷窥了几眼。)游过了,第五天我们决定结束了。我们的调查怎么也没能越出申请报告的范围,这份报告从叙述事实到叙述风格都无可挑剔,没有破绽,只能被看作是可信的。便如看蛇足市的风景一样,我们的调查有些草率,因为天气太热,而且我们都不习惯于南方的湿热,除了甲年,我们的身上都长了痱子。
  第五天晚上,在吃过晚饭之后,我们四个做了一点讨论,因为并非是工作时间,所以这也并非是个正式的讨论,所以我们几乎都发挥得过了头。这基本是我们的一个习惯,当我们聚在一起对我们的调查做一个非正式的讨论时,这是表示我们对调查这件事已经没有了进行下去的兴致,第二天我们肯定会对这个申请进行表决,把它结束。由于没有一个事实的头头,我们对一个申请的批准与否,一向采取的是透明的民主表决,我们不允许投弃权票,四票中多于两票达成统一就是最终的意见,如果是两两对半,那就再进行下一次表决,一直到有一个结果出来。
  表决的结果是三票同意一票反对,这也就意味着蛇足市为己秒老太太申请修建贞节牌坊这件事得到了“国家贞节牌坊建设审批委员会”的同意。投票完成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是谁投了那张反对票。我觉得他们三个人都像,都不像。我自己是在投票这天清晨都还没有个决意的,之所以投了同意票,那也是因为在投票之前乙月附在我的耳朵上对我说了一句话,让我投同意票。她的理由是“不要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这句话可以有三种解释,第一、乙月已经猜到了甲年和丙日的意思,如果我投的是反对票,必将造成两票对两票,这就需要再进行下一次投票,这当然是种麻烦。而且在下一次投票中,为了避免再次的麻烦,大家多半会揣摩彼此的心思,而这很可能弄巧成拙,再下一次,再下下一次,下下下更多次的麻烦未必不会生出来,这当然更麻烦。第二、如果最终的结果是反对,蛇足市花费这么大的精力来申请,他们当然不能就此放弃,做下一次申请要简单许多,下一年他们肯定还要接着申请,而我们就需要再来调查一次,这当然更麻烦。第三、如果最终的结果是反对,将会有人对我们不利。但这种事情不大可能发生,因为贞节毕竟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想来没有人会这样看重它。
  虽然乙月让我投同意票,但并不能保证她一定就是投的同意票,或许她本就想投反对票,但又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她才叫我投同意票,可能就连甲年和丙日的同意票也是在她的要求下才投的。这种事她从前就做过,她有时候很愿意做我们四个人中的异类,因为相对于我们三个她本就是异性。也许是闲着没事吧,我对是谁投了反对票这件事想了很久,一时之间简直不能放开,我不免把我们在前一天晚上的讨论想了又想,想要在这堆把情绪和理论都发挥到了极端、混乱不堪的言辞里寻找到一点判断的蛛丝马迹。
  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讨论是有我最先挑起的——我最不能适应南方的湿热,我又最急躁,有我挑起讨论、把调查引向结束也是很合情理的——我问乙月和丙日,他们收集到的群众的意见如何。乙月说,有两种相反的意见——这是意料中的,没有两种意见才奇怪了呢——但大部分人是无所谓,或者干脆拒绝发表任何意见——这也在意料之中,征求群众的意见我们的遭遇大多如此,有好些人干脆会反问说“什么叫贞节?”丙日说,这一回的反对比较特别。这我们也早就想到了,因为己秒的职业毕竟特别。甲年说,连他都听到了,有些群众的意见非常激越,甚至有人冲动地嘲骂,说己秒每年都要残害几十个姑娘的贞节。
  “怎么能说是残害呢?”丙日突然大声地嚷,情绪肯定比过那些群众的激越,“己秒太太是遵纪守法的模范商人,她从未参与过黑市交易,为她的杏花楼工作的姑娘每一个她都能提供有个人自己签订的卖身契约,表明她们做这份工作没有受到她的雇主或其他人任何形式的强迫,都是自愿。在蛇足市,乃至全国,她的诚信是有口皆碑的,顾客需要什么,她就提供什么,她的花楼里从未出过人造处女……”
  “你不觉得你说得离题了吗?她的生意当然做得好,否则如何能有钱来建贞节牌坊呢?可我们讨论的是她的贞节,与她的工作无关。”丙日明显对立的态度让甲年也激动了起来。
  “对啊,我们讨论的正是她的贞节,与她的工作无关,也就说她的贞节与为她工作的那些姑娘的贞节无关。”
  “那也未必,孔夫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她自己都知道要贞节,为何却要让别人失去贞节呢?诲淫诲盗难道不是比自己淫自己盗还要更为可恶吗?我们为何要给一个人树立一个贞节牌坊?不就是因为贞节这种品行值得表彰,应该引导它在人众中广为实行吗?像她这样一个人,仅仅保住了一己之贞节,而让数百,乃至上千人失去了贞节,难道这能算是贞节吗,难道这不是与树立贞节牌坊的意义相对立的吗?”
  “你所说的贞节牌坊的意义或许没有错。但是请你注意:己秒只是从事一种职业,在做一种工作,若是她不做,她的空缺必然会有别人来补上,她主观上是否有让别人失去贞节的意愿我们并不知道,她只是想把她的工作做好,赚到更多的钱。据我所知,杏花楼在己秒的手中就已经发展成为集团化的公司了,除了本质行业之外,它还广泛涉及建筑、食品、冶金等等行业,为它工作的人有千千万万,我们不能让他们所有这些人为杏花楼那些姑娘的贞节负责任吧?还有,一个人买了杏花楼牌钢材,吃了杏花楼牌面包,他肯定也就推助了杏花楼的发展,可我们难道能由此就说他支持不贞节吗?再比如,甲年你自己,如果你购买了杏花楼的股票,你所希望的只是股票能上涨,你能赚到钱,我们不能说你就是想要别人丧失贞节,更不能说你是诲淫诲盗吧?”
  “但这里存在一个区别,己秒她肯定知道她所在做的是什么,她做的工作会导致什么,而别的那些人,比如说杏花楼的一个会计,他所知道的或许就是杏花楼的收支账目,在他的心目中,他的工作只是一些完全抽象的数据。”
  “那他为什么不了解一下那些抽象数据所代表的实际意义呢?我们是否也可以把己秒的工作抽象为仅仅是向顾客提供他们所需要的货物,而这种货物的实质她也不知道、不关心呢?”
  “可事实上她分明是知道的。”
  “我记得一个学者的一句话:‘一个出租自己的才智去改良一个企业的技术和财务状况,却对该企业的最高宗旨一无所知的工程师,与一个每半小时就向一位她一无所知的顾客出租自己魅力的妓女别无二致。’照这句话,那些为杏花楼工作而不知道自己的工作意味着什么的人本身就是婊子,他们哪里比己秒更贞节呢?而且,现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工作着的人——多半包括你我——也几乎是如此。”
  “他们即使是婊子,那也是比喻意义上的婊子,而己秒那些婊子却是真正的婊子。”
  “是啊,是啊,他们就是比喻意义上的婊子,抽象的婊子,但己秒自己却不是婊子,连抽象的婊子都不是。”
  “至少她是个真正的鸨母,她更接近于婊子作案的现场,她更多地嗅到了婊子的空气……”这一轮的争论明显是甲年败落了,他几乎已经气急败坏,声音也变了形。
  乙月来打圆场:“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把我们的讨论限制在己秒这个人是否贞节上;至于贞节本身呢,最好也限制在它本源的、传统的意义上,推而广之,那就太麻烦了,这不是我们所能做到的。”
  “你说本源传统意义上的贞节,可你知道吗?本源意义上的贞节已经被人类从技术上解决了,”不知道为什么,丙日会有如此的好斗。虽然是打圆场,但乙月的话明显有利于他,然而他连乙月也要反驳,我们一时也猜不透他,是因为这些天乙月对他太过于冷落吗,还是他纯粹就是想卖弄一下他这方面的知识?他一气说了许多,客观的论述,情绪也是显然的;“其实,没有什么贞节不是抽象的。人类最好或最不好的东西都只能是文化意义上的。社会学家已经证明,贞节的根源并非人类的情爱,而是私有制。一个男人之所以要求女人对自己贞节,首先是以契约为基础的婚姻必然把女人(很多时候也包括男人,比如现在)当作是个人的一种财产,贞节本质上是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一种形式;其次是男人需要保证自己的财产留给与自己有真正血缘关系的孩子,它的实质还是保障私有财产。而一个女人之所以需要守住贞节,除了社会的监督与伦理道德在心理上造成的定势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怀孕、生孩子会导致很大的麻烦和危险,特别是如果这个孩子得不到一个男人的承认的话,在古时代是难于生存的。而今天,法律(从本质上来说,法律也是种技术)保证男女共同拥有财产、亲子鉴定技术保证了男人的愿望决不会落空、避孕技术和安全的堕胎技术更是彻底解决了女人的后顾之忧,贞节存在的土壤已经完全没有了,我们哪里还需要什么传统意义上的贞节呢?”
  “哼!那照你说的应该怎么着,是不是我们委员会根本应该解散,那我们还在这讨论个什么?”乙月很少被反驳,她有些急了。
  “‘从技术上解决了贞节’。据我所知,杏花楼还从技术上解决人造处女的问题。己秒老太太守贞节的楼房里安装的摄像头,最先是为她的‘货物’们安装的,她那些想要满足‘处女情结’的顾客可以像我们审查她是否贞节一样审查她们是否绿色、是否原生态。”
  “贞节的产生诚然有丙日所说的保证血统和避免麻烦的原因,或者它们就是根本的、主要的原因,但另外一个方面还是存在的,那就是对理性,以及坚持理性的意志力的崇拜。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的文明是由理性和意志力所构成的,而对理性的城墙构成冲击的各种力量中情欲占有最重要的位置,这也是为什么所有的宗教都具有相应禁欲条款的原因。在我们今天这个欲望横流的时代,我认为,把贞节当作是对不放纵情欲的一种强大意志力的奖励,更具有现实意义。国家去年不是还下过文件说,在我们这个新社会,男女已经完全平等,贞节不应该仅仅是女人的事。这样理解,我们的贞节不就与国家的精神合拍了吗?”我这样说并非是我真的就那么崇尚理性,而是我需要说点什么,而别的都被他们说了。在我有时候的想法中,我们这个世界是理性得太多了,很多人的情欲都是理性的,至少含有很深的理性成份,比如杏花楼的某些客人,他们之所以要求处女,并非说他们真有所谓的什么“处女情结”,对处女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冲动,而是他们需要被人以为他们是如此,或者根本就是为了能去对别人叙说他们曾经占有了一个处女¬——都不能比之于占有了一颗钻石,钻石至少还可以划玻璃,而且似乎也好看。
  “我认为丁时的说法很有道理。”甲年对我的赞成来得很真恳,因为在丙日那里受到了挫折,一时他很需要一个盟友,即使我不支持他,他来支持我都可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己秒老太太的贞节的确值得赞赏,特别是因为她处在欲望的第一线,受到欲望的刺激更大、诱惑更多,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对贞节的坚持表现出来的意志力尤其令人敬服。”
  “你们说贞节是意志力,可是你们是如何知道己秒没有放纵自己的情欲呢,如果——”乙月故意停下来,看着我们,她信心十足,这表示她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如果己秒是个同性恋呢?要知道,她有六名专职的女秘书,你们谁知道她和这六个女秘书白天黑夜地呆在她那个隐秘的房间中究竟做了些什么呢?”
  “如果要这样说,那千百年来所有刻在牌坊上千千万万的贞女没有一个是我们能确定其是否贞节的,即使她们没有同性恋的机会,她们肯定很有自恋的机会,难道手淫不是放纵情欲吗?”
  “首先,牌坊是立起来给人看的,它宣扬的应该是大家都看得见的事情,所以我认为,一个人无论如何放荡,只要不把这个放荡公开展示出来给人看见,她的贞节就没有问题;其次,在我们今天,宣扬自己变得是如此迫切难挡,放纵与淫荡早就成为了宣扬的手段之一,尤其是那些面目姣好身体热辣的明星,宣扬放荡简直是最有效的手段。因此我认为,一个人如果事实非常之放荡而又决不把这放荡展示出来,那才是尤其值得表彰的贞节,因为很显然,不展示放荡本身就是一种不放荡,而且这种不放荡所需要的意志力,在摄像机的时代比不放荡情欲所需要的强大得多。”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牌坊要宣扬的是一种不宣扬,可是,那我们为何还要立一个牌坊,还要宣扬呢?我们为何不闭上嘴,由它爱怎样就怎样?要知道‘嘴巴闭得紧,苍蝇才飞不进来。’”
  “我们之所以要宣扬,那是因为宣扬普遍存在,而且普遍过头了——也就是说成为一种淫荡了——我们宣扬的就是,让这些过头了的宣扬稍稍缓缓气、收敛一点。”
  “也就是说,我们是以毒攻毒,以病治病?”
  “对啊,既然大家的嘴巴都张开了,而且再不可能闭上,不可能不有一只苍蝇飞进去,在这样一种情况之下,有几个张着嘴的人来说:‘我们大家把嘴巴稍微闭上一点,以尽量减少飞进嘴巴里苍蝇的数量。’这也应该是有些意义的吧。”
  才经过了一夜,我所能回忆起来的我们说过的话已经不多了,像最后几句,我都记不请究竟哪句是哪个说的了,前面那些话,我们是否每句都说过呢,我并不敢肯定,不过我们所说的大致就是这些意思,这是不会错的。回忆起这些话并不能让我确定是谁投了反对票,其实这件事我完全没有必要在这想,首先我并不关心它,其次我完全可以去问他们,他们肯定会对我说。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愿意去问他们,就是想了又想,也许真的就仅仅是因为无聊吧,天气那么热,想一件无聊的毫不费力的事更容易打发时间。头顶老旧的电扇吱吱嘎嘎地旋转着,风势强劲,但并不凉,我依然出汗。有时候我把自己想成了是这架电扇,我也在不停地旋转着,我的旋转并不费力,但是我的轴承需要上点润滑油了,我吱吱嘎嘎的声音太吵了;但是没有人会给这架电扇上油,因为太费事,不值得;所以我又想,这架电扇,还有这个旅馆都应该拆除算了,它的四壁和屋顶上尽是黑灰和蛛网,地板也肮脏不堪,早已经找不见原色;然而它好好的存留了下来,也许还要存留一百年,因为总有像我们这样手头拮据的公务旅行者;所以如果要拆除,不如最先拆除我们的委员会。
  表决结果是有甲年和乙月给送去蛇足市政府的。天气太热,我和丙日都不想动,要呆在旅馆里,之所以是甲年去,那是因为他没有长痱子,乙月要跟随他去,那是作为他去做这件事的奖励——作为四个人中唯一的女性,经常她得到了最多的优待,但有那么一些时候,她也需要多一点的付出。这段时间闲着没事,我就是依靠想这个问题来打发的。
  中午有人请我们吃饭。我始终没能弄清楚,主人究竟是蛇足市政府,还是杏花楼。双方的人都有,也许是市政府请客,杏花楼买单。因为结果已经通过并公布出去,已经没有了行贿受贿的嫌疑,而且结果是皆大欢喜,所以宾主双方都放得很开,纷纷表示要尽欢,然而宴会却是在中途不欢而散的。事情是有一个长有一双黄色小眼睛的中年男人引起的——当然也有人会说是乙月——我也并不知道他是市政府的人还是杏花楼的。起先他并非坐在我们这一桌,酒过三巡,当除了我们四个之外的所有人都流窜起来开始在四张桌子上敬酒祝辞之后,我们这一桌的大部分座位就空了出来。我们倒也习惯这样,我们四个人都不善饮,而且菜实在很不错,只有我们四个,我们吃得还更不拘谨,尤其是乙月,如果有一个陌生人在她身边,我估计她是不能如此完美地展现她那口洁白牙齿的力量的。所以当这个不速之客不请自到坐来我们身边时,她可能已经对他心有不快了,而且他看她的样子实在也过于轻慢,甚至有些猥亵。他首先一一给我们敬酒,说了一些好听的话,自然还是挺受用的,毕竟在围绕着的几处喧闹的对比中我们不能不感到有些冷落。后来,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一贯鲁莽如此,他轻率地说起了一些话,说我们可以享受七五折的VIP待遇,要我们这天晚上去杏花楼乐一乐,“你们肯定听说了,杏花楼的小姐,不仅在蛇足市,就是在我们整个国家都是很有名气的,在全国性的选美比赛中,杏花楼每一年都有选手入围决赛,在前年还有个小姐一举夺得了花魁的称号,她就是杏花楼现在的台柱。”必须承认,在听到他的话的瞬间我很动心,虽然七五折我也肯定是消费不起,甲年和丙日大概也同样,我们忍不住都向乙月看去,这一看就出了问题。乙月脸涨红了,她心中定然情绪翻滚,她尽量克制着,然而这个毫无眼色的人竟然把他那张丑陋的脸向着乙月贴了过去,淫荡已极地说:“杏花楼的先生也是很英俊……”
  他的话没有说完,那张丑脸上已经“夸”地挨了一巴掌,乙月大声骂道:“哪里来的王八蛋!”
  这个王八蛋可能骂得非常贴切,他就是杏花楼的一个皮条客,一个真正的王八蛋——我想市政府的公务员大概做不出这种事。

  四
  乙月失踪了。
  失踪这个词语并不很恰当,不过我们一向是这样说的,我们爱用浮夸的词语,其实她就是走开了,最多能说是跑开,她就是暂时没有同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了。但我们要去找她,我们愿意这样做,虽然我们还没有吃饱,那些饭菜对我们也还有足够的吸引力。我们要去找她,这几乎是个游戏,这样的事情从前就发生过:乙月生气了,她离开了我们,我们就去找她。这种事甚至还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们也同样去找他,当然主要是乙月,我们三个男人毕竟不很容易生气,或者说不很容易有机会生气。大概因为四个人已经很少了,已经再不能少了,否则我们这个委员会真的要不存在了,这样的少哪怕是暂时的我们也不能忍受。
  中午,阳光明晃晃的,街上的柏油路已经充分软化,空气却仿佛是清爽的。快步走在街上,搜寻着,汗流着,但没有粘稠的感觉,是因为我正在寻找乙月吧;我感到身体里有一种兴奋。
  我在江边找到了乙月。仿佛已经经历了怎样的辛酸苦楚、死生别离,乙月扑在我身上,抓紧我的手臂,搂住我的脖子,眼圈也红了,最后甚至还挤出了几滴眼泪。平静之后,她说要走走,我就陪着她在江边走走。路上看不见一个人,只有偶尔有一辆汽车飞驰而过,扬起灰尘,连带着一股热浪向我们扑来。江边偶尔有一棵树,所以我们偶尔就可以走到树荫里,所以我们并不很热,甚至仿佛还有了一点期盼,仿佛我们这样走就是为了不断地走入树荫里去。这种感觉很不错,虽然树叶上尽是黑色的细细的尘土,如果有风吹过,很可能会迷了我们的眼。
  “丁时,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乙月挽着我的手臂,声音却像是很遥远,这不是我所知道的活泼大方的乙月。
  “怎么会呢,我当然喜欢你。”
  “我怎么觉得你是三个人中对我最冷淡的一个呢,你对我很少有主动,大部分时候倒像是我投怀送抱?”
  “我怎么能对你冷淡?我同他俩一样对你热烈渴望,只不过是方式不同。你自己不是都说过了吗,我擅长以退为进,是你经常性的对我的胜利的肯定坚定了我把这种方式坚持下去的决心,而且,你不觉得如果我们三个人都用同样的方式,这个游戏就太单调了吗?”
  “要不然,让我来爱你吧,你也来爱我,从此以后,我只对你一个人微笑,只和你一个人拥抱,你也一样?”
  “别。千万别。”
  “为什么?你不觉得你这样的拒绝太伤我的自尊了吗?”
  “你想想,这样一来,我们的办公室生活将如何度过啊,失去了这个追逐与争斗的游戏,我恐怕我们连一天也过不下去。我们的委员会真的就只能解散了。”
  “为什么呢?难道我们的委员会是由这个游戏构成的,我们就不能玩别一个游戏吗?我想这个游戏肯定不是从来就有的吧,难道它会有我们委员会那么长久的历史?”
  “这个我不知道,或许这个游戏在我们委员会里它也是最近才产生的,但游戏的历史多半比我们的委员会更加长久。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我认为这个游戏在我们委员会是无可替代的,即使不是‘构成’,至少可以说是‘支撑’。”
  “我就是不能相信我们就不能没有这个游戏。”
  “也许因为你不是参赛选手,你还没有看出它的重要性。”
  “我不是参赛选手,那我是什么?”
  “你是教练,是裁判,是喝彩的观众,还是奖牌。”
  “奖牌、教练、裁判,难道我们在办奥运会?”
  “只能说是有些许类同,这个游戏比起奥运会上那些竞技比赛肯定要高级许多。”
  “理由呢?”
  “至少它比那些比赛要更加精致,更加有人性。”
  “那为何它参与的人如此少,奥运会是尽人皆知?”
  “这个游戏,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有参与,不过是少有人有我们四个这样专注。一般而言,越多人一起玩的东西就越粗糙。因为粗糙的东西更容易制定严格的规则,这种规则的严格性保证了它的简单,无需智力或者别的什么人性的东西仅仅凭着基本的常识就能了解,人人都能弄懂,正确地做出判断,甚至都能运用器械来做判断,所以它也就更容易在众多的人中流传了。你想想看,那些奥运会的参与者,也就是一百米比我快个三四秒,有什么不得了的呢,可就是为了这,他们要整年整日把一个枯燥的动作做上几万遍,难道这可以是人应该忍受的?”
  “可人家赢得金牌,天下闻名?”
  “金牌它就是个小小的牌坊,是更粗糙、更不人性的一种东西,它就是几个抽象得几乎不存在的词藻和一块冷冰冰的金属物体的组合,它几乎没有任何真实性,与我们所能得到的它根本不能比。”
  “你得到什么了呢?”
  “当你的手抚在我身上,那是一种与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渴望中的异性接触得到的真实的愉悦,还有温暖、安慰,等等。你的一只手,一根指头,不是就已经比一块金牌人性了几万倍?你想想,一个在暗里摸索的人,他摸到你的手和摸到一块金牌会是怎样的差别。”
  “那为何却没有人珍惜我?”
  “怎么会没有呢,我们三个整年整天的争斗不就是为了一次一次地赢得你吗?我们有多珍惜你,赢得你一次不够,一千次也未必够,只要你还同我们在一起,我们就需要永远地赢得你。”
  “可你却不能爱我?”
  “可是我喜欢你,如同所有男人喜欢一个美丽女人那样真实地喜欢你。”
  “为何就不能来爱我呢?”
  “也许因为你也不能爱我。”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又不是我,你如何能知道我能不能爱?”
  “如果能爱的话早就爱了,不会需要现在来说。”
  汗是不停地流着,光顾着说话,把眼睛睁开得太大,当发现自己需要看看滚滚的江水时,我们才知道我们的眼睛已经被明晃晃的阳光晃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了。我们停下来,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乙月始终挽着我的手臂,什么也不看的时候,她还更加实在,更加令人安慰,我们手臂纠缠在一起的地方,汗水已经浸透了,但不浑浊、不粘稠,也不热,我只是觉得有点温和。
  “丁时,你曾经爱过一个人吗?”睁开眼睛,乙月就看着我。齐耳的短发,眉目如画,真是再纯洁清秀不过了。
  “当然。”
  “能说给我听吗?”
  “当然。”
  “还不说?”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学生,她就坐在我的前面,我每次抬起头,总是要先看到她,然后才是老师的黑板。她有一根细细的脖子,具有最柔美的曲线、最明媚的光泽,有一段时间,这根脖子上挂着一根银链子——如果说这根脖子是我所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精致的造物,那么,这根链子肯定会是最丑陋、最粗糙的——那些日子,我整天都在担着心,害怕这根细细的脖子会一下子就被这根银链子压折掉;整天提心吊胆,我只能死死地盯着这根脖子,生怕我一不看着,可怕的事情就会发生。每天我都想跟她说,要她不要往脖子挂这根链子。却终究没有说,或许因为这样我才能整天看着她的脖子,而且,似乎我对她一开口就只能是乞求,我可以乞求所有人,唯独不能乞求她,而我连她也没有乞求,所以我不可以乞求任何一个人。有一天,她转过身来,并不是看我,她微笑了,她的嘴角有一片蓝墨水的污迹——后来她曾对我说,我们两个只有一个共同点,我们都爱咬笔杆——看着她,她的笑,她嘴角的蓝墨水,我就碎了,我就飞散开来,我就没有了……或者我不可能知道我怎样了,我感觉我必需要些比拟,仿佛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在一瞬间都舒展开了,每一个毛孔上都有风在吹。它们一直在那吹,吹到骨头上,吹到心后面,吹到最远的地方——我只知道我变成了别一个人。脱胎换骨,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变了,我不会再是从前那个人——从前,我在书上看到,一棵树,一个动物,一株草,一块石头,经过几万年的修炼能够变身成人,当经历了自己的变化之后,我对此一点也不奇怪了,我觉得自己经历的正是这样的变身,所不同的是,我在一瞬间就已经完成了我的变身。”
  “为什么要停啦?——从来没有听你这样说过话,似乎也没有听你一次说出这么多话——我想,也许你原本也已经修炼过几万年了,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那个人,她不过碰巧经历了你变身的那一刻。”
  “也许吧。不过我相信,她经历我变身这一刻并非碰巧,多半我修炼几万年就是为了这一刻。”
  “那你还失去了她?你怎能不抓住,死不松手呢?”
  “事实上,我从来也没有抓住过,就连手都没有向她伸出过,只不过在想象中比划过几次罢了。”
  “为什么呢?”
  “就是从我变身那一刻开始,我就有了一种强烈的想把自己藏起来的愿望,尤其是对她的爱更是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否则就太危险了。”
  “为什么呢?”
  “你知道,一棵树、一株草、一块石头修炼几万年,它就会变身成人,可我变身的时候我已经是人了,那么我是变成了什么呢?”
  “莫非你变了神,成了仙?”
  “差不多吧。一个人成神成仙了,当然需要把自己藏起来,否则不是显得太傲慢了吗?而一个太傲慢的人,你知道他是什么吗?”
  “什么?”
  “他就是个神经。”
  “我可不觉得。”
  “在我们的方言里,把‘神’或‘仙’作为形容词加在一个人身上,意思就是说这个人神经。他不是个正常的人。”
  “做个正常的人就那么重要?在爱里烧成灰烬,这才应该是你最高的,也是最终的追求。你这个解释我不接受——她也不会接受。”
  “也许我有很多可怕的敌人,如果不把对她的爱藏起来,那她就太危险了。”
  “你这样一个人能有什么敌人呢?”
  “表面上我们好好的活着,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人,可事实上,我们的敌人就藏身在我们周围,或者在地底下、在天空里,我们看不见他们,他们却时刻在监视着我们,等待一个机会,随时准备现身而出致我们于死命;否则,我们何必如此整日战战兢兢呢?”
  “这个理由同前一个实质是一样的,你可以烧成灰烬,她同样不会害怕粉身碎骨。”
  “可如果我就是不愿意她有丝毫损伤呢?我有时候想,我把自己藏起来不让任何一个人知道,也许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她一个人知道。”
  “可你现在却让我知道了。你会杀我灭口吗?”
  “不会。现在,经过这许多年,我早已经把她对你,还对所有人好好隐藏了起来,你即使知道,她也总不能知道。所以她是安全的,你也一样。”
  “难道她始终不知道,她能有这么迟钝,竟毫无觉察?”
  “她当然也知道一些,但她所知道的就是所有男人对一个美丽姑娘的喜欢,就像我对你的喜欢。”
  “也许是你找不到让她相信你的办法,你只能让她相信到你的喜欢,所以你就一直躲着,你太傲慢了,你不愿意你对她的爱与别人是相同的,所以你还在找让她相信的方法?”
  “也许我真是傲慢的,于任何一件事情我都要权衡再三,看如何做才是最难的,我傲慢得无论如何要做最难做的事:在得到她与失去她之间,失去她当然比得到她艰难得太多了——失去她连想想都会战栗,感到可怕,太难了!——我进一步惊奇地发现:如果我不做最难的事,我就不配得到她,或者我根本就不能得到她,不配看她一眼,而我所要做的最难的事就是失去她。”
  “你的确傲慢,你傲慢得已经神经了。也许你知道她对你的爱永远及不上你对她的爱,你如果让她知道,你就永远是个失败者。”
  “也许我还嫉妒成狂,如果我得到她,我会因嫉妒而死的。她对别个人微笑,她看别人一眼,或者就是别个男人看她一眼,我都要嫉妒,除非我把她囚在地洞里,关在黑色中。”
  “如果她宁愿被你关起来呢?”
  “可是,如果把她关起来,她的脖子还能是美丽的吗,她还能嘴角带着蓝墨水微笑吗?”
  “我的脖子难道就不细不美丽,难道我就不可以涂上蓝墨水吗?”
  “你的脖子当然很美丽,但是如果你在你的嘴角涂上蓝墨水你就是……”
  “我就是东施效颦,是吗?”
  “差不多吧。你肯定有你的美丽,但不是蓝墨水,不是我所能有机缘看见的——也许也不是我应该奢望能看见的。”
  “为什么你就不能看见?”
  “我想,最美的东西对于任何一个人都是可一而不可再的。”
  “不要停来不说话。天太热,气太闷了,空气如此污浊,看这些无处不有的黑灰——还能再说一个借口吗,你?”
  “也许,如果我抓住她,我就会只想抓住她,除了她之外整个世界都会不存在了,作为一个这样的男人,她最终也会看不起我,我将完全失去她。而在像现在这样的失去中,我反而可以拥有部分的她。”
  “你就能安于这样只是拥有部分的她——甚至都没有。”
  “我当然是好不容易才成为了这样的一个人。”
  “可我们又说了回来,现在,只有我和你,仅仅两个人在一起,没有甲年和丙日,什么都不适宜重复——你就是害怕成为一个不正常的人,你就是不敢燃烧。”
  “也许吧。我现在怎么觉得,我只是想拥有多一些的说法,得到她我就只有唯一一种说法,而失去她我却可以有如此多的说法。”
  “有多少种说法,对她就有多少种爱,是吗?意思是说,你为了要宣扬你对她的爱而不能爱她,是吗?那么,现在你还能再说出一个吗?”
  “也许还因为我抓住她,我会绝望的,她的脖子不会一直那么细,她的嘴角不能始终涂着蓝墨水——再怎样的美丽终究是要逝去的,我想,我经受不了这样的逝去。”
  “我听说,爱一个人就能爱他的一切。你未必不能在她的变化中永久地发现她的美,虽然未必是细脖子,是蓝墨水。”
  “也许我是个太过于粗糙的人,我的柔情已经在一次全部用尽,我要再修炼几万年才能回复。我怕我得到了她,却不能如我意想中一样爱她,如果真是这样,我又会恨得要杀死自己。”
  “在你意想中是如何爱她的呢?”
  “我不知道。我没有想出来,我只是知道有这样一个意想。”
  “既然你不知道它,你如何能知道你做不到呢?”
  “好像是甲年说过‘男女之间,要么征服,要么被征服。’也就是说男女之间的关系是永不能平等的,也许一种征服的愿望在我的心里根深蒂固——否则,我何不乞求她——当我得到了她,我就会想要统治,要压迫。”
  “我要说两点,首先,也许她愿意你去征服,一种被征服的愿望未必没有在她心里……”
  “一种征服的愿望在她心里肯定也是根深蒂固的,这一点男女之间没有实质的差别,关键在于力量的对比;何况,当她屈从的时候她就不再是她了。”
  “第二,我记得,甲年的原话是‘男人之间,要么征服,要么被征服。’我不知道你是有意还是无意篡改了他的话,我也不知道你做这样的篡改用意何在。”
  “也许我想在你的面前污蔑甲年,我们有意无意地总在争斗着——你知道,现在是上班时间,——为了赢得你。”
  “如果甲年在我这里是如此容易被污蔑的话,我们这个游戏早就结束了;如果你真想污蔑的话,你就不会这么容易承认你的污蔑了。”
  “也许是吧。喜欢是在阳光里的发生,保持有足够的距离,不会需要征服;而在爱的接近里,两个阴影不可避免地重叠,才会需要那样的阴毒。”
  “我知道了,我一直要理性,因为你有一种无理性的害怕——等一下,我还要说,我又想到了:现在我怎么觉得,你对我说的都是假的,并没有发生过那些事,你的爱是你一手编造出来的——或许又是这样,你就是害怕,你害怕你得到她你就会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想象出来的。”
  “也许吧。之所以要藏着不让她知道,那就是因为,她一知道,就会验证了那的确只是一个幻觉。”
  “无论是为了什么,有什么样的说法,失去她肯定是错的,或者如你所说,是不人性的——我觉得,我们应该给你立牌坊,你才是真正的贞节哪。”
  “你怎么还不明白,既然我需要把它藏起来,又如何能立牌坊呢?如果真要立贞节牌坊的话,也不会是我,而应该是我们四个,我和甲年、丙日对你的喜欢,你对我们的喜欢,这才是真正的贞节。在我看来,所谓的贞节应该是:对一种出自本能的爱最理性最合理的表达。我们四个是最贞节的,否则就不会是有我们去评判这个国家的哪一个人是否贞节了。”
  “既然我们四个是最贞节的,为何只有我们给别人立牌坊?”
  “因为我们的牌坊早就立起来了,我们的委员会就是我们的牌坊,而我们给别人立牌坊不过是做个样子,哄哄人,就如奥运会,那是粗糙的东西,是专给人看的。”
  “但这是你以为的贞节,我可不喜欢你那个‘理性’,我喜欢你的爱……”
  “为何不是爱我的爱?——你看出来了吗?”
  “有一点轮廓了——让我想一下……”
  “算啦,想是想不出什么来的。”
  “你想出来了吗?”
  “怎么可能。”
  “那你继续说。”
  “继续什么?”
  “继续前面的话啊。”
  “好像没有话了。”
  “那你勉强说一点什么。你总得说一点什么吧,和我在一起。我也一样。”
  “即使是爱,也不是我,而是你,或者是甲年,是丙日。”
  “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们四个可不是无缘无故地相会在‘贞节委员会’。就凭你们的爱还没有让我知道,而我的已经让你知道——要知道,藏得越深的越具有力量。”
  “我并不比你藏得更深,我的,现在就可以对你讲出来:那个时候……”
  “丁时,原来你早就找到她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害得我担心了这么久。”我们转过身去,灰尘扬起的柏油路对面站着甲年,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他的身体显得很单薄,阳光里,他的影子落在肮脏的路面上,那么小;他脸上尽是心慰的笑,这是出自本能的对乙月关心的表露,他真心诚意地为找到了她而高兴。而我为此感到无比的安慰,我仿佛觉得甲年和丙日不过都是另外一个我,我不能一个人用所有的方式来喜欢乙月,甲年和丙日就是来帮助我完成这个喜欢的。
  我们朝甲年走过去,乙月停住了自己的讲述。我竟然是有几分侥幸的感觉。乙月故意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我的手臂上,还咯咯地笑,“你真的从心里赞成男女平等,相信男人和女人真可以达到平等吗?”她问我。
  “当然不是,男女从来不能平等。”
  “为什么?举个例子来听听。”
  “比如,我就不能像你吊在我身上一样吊在你身上,否则就是赤裸裸的虐待;我更不能像你对我一样,当胸给你一拳,否则就是性骚扰。”
  听到我们的对话,甲年乐呵呵地笑,他的头发粘在额角上,他的额角苍白,仿佛是被汗水浸泡软了,微微地起了皱;我第一次发觉,他已经开始变老了。想必,我自己也是一样的。
  
  几点说明:
  1、这篇小说写完后,我有几分得意,因为虽然写的快——大概是用了三个半天,若是没有打断,还要更快——但我保持住了平衡,就如同甲乙丙丁这四个字一样平衡。然而,这篇小说所写的却是一种不协调,就如同四个成人坐在路边的一条长椅子上那样不协调。
  2、也许有点多余,但还是强调一下:这篇小说的起因仅只是那句俗语,并没有特别的隐喻,也就是说没有超出本文范围的。任何东西,当它成为一种时代精神往往蜕变为统治手段,我厌恶的“贞节”和“敬业”只是作为一种时代精神的“贞节”和“敬业”。为何“敬业”是在今天变得如此迫切?因为正是今天已经少有什么工作能让人愉快了,正如在昨天做个贞妇少有愉快一样。
  3、小说中引用的那句话,出自阿尔贝•雅卡尔的《科学的灾难?》,原文是这样:“难道一位出租自己的才智去改良一个企业的技术和财务状况,却对该企业的最高宗旨一无所知的工程师,与每半小时就向一位她一无所知的顾客出租自己的魅力的妓女别有二致吗?”
  自古至今对出卖身体的人我们有一种特别的偏见。我赞同雅卡尔的话。职业之外,还可说说家庭,曾经看过一部外国电影,一个良家妇女对一个妓女说:“我和你唯一的区别是,我出卖给一个人,你出卖给许多人……”没有感情的婚姻看来也只能这样定性,而且后者似乎更自由一些,电影里也提到过。甚至喜好,不必往远处说,比如我们这些写小说的,如果不是写自己的东西,如果一味模仿,为了适合一种理论,为了配合一种精神,顺应一种思想,为了得到一个团体、一些人的赞赏,或者别的文学之外的什么目的,有一分自由而不用尽一分自由,我从塞林格的小说里学到一个词语:“文学娼妓”。当然,如同对出卖身体的人不应偏见,对出卖心理、情感、智力、机巧的人也一样。应该是福克纳的话:“为了写一本好书,我经常需要写几本不好的书。”也许是烧锅炉太累了,何况写坏书也是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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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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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共有 篇评论
评论人风小小 发布于 2009/5/13 17:02:16  
很精彩,不仅仅是文字风趣,故事有新意,还很现实,看到一些自己的,别人的影子。欣赏!提一点小建议,其实没有必要强调二十一世纪,让地点虚无,人物虚无,时间虚无,反而会更加现实。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