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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奔
  作者:san 发表:2010/4/1 21:34:15 等级:4 状态: 正常发表 阅读:2227
  编辑按:文笔流畅,初读晦涩,再读深思。给Y,我很想和她私奔。
  
  我们快乐的日子发生在我们开始逃亡的这一天。在通往一个山谷的路上我们相遇了——这件事的发生改变了世界。请不要小看我们,就如同你不应该小看我们要说的话,这可不仅仅是妄自菲薄。这时候,左边是一片白花花的水田,右边是一条小小的水沟,水田中的稻子已经活成了鲜活的深绿色,而水沟的底部是红色的泥土和清白流水上面的清白的流水,因此无论左顾还是右盼,我们都可以看到美好的饰物——我是说装饰我们以及我们从此想占有的自由的世界——为此,无论心脏是要左倾还是右倾,我们的心情都要格外的好,为此我们就需要毫无目的毫无羞耻以至于丧心病狂地相互说点什么。“世界起源于一场对话。”这是你需要信任的第一句话;“大爆炸开始于一句话。”这是我要信任的第二句话。然后我们就放眼望去,迎面的清风吹起我们额前的头发,不远处是我们想要去的山谷,我知道在这个山谷的尽头有一条绝壁上的小路通向外面自由的世界——你当然也知道。既然警察在追捕我也在追捕你,那我们就是同路人,那我们就要认真地相遇,我们都要走上那条令人心神想往的绝路,我们要到山外轻飘飘的自由中去。
  人们说我罪大恶极,因为我的罪无法定义,因此我不知道我究竟犯了什么罪。但我承认我肯定有罪,否则我何必畏罪潜逃。而你所犯下的罪竟然是冒犯了一个词语——啊,我的老天,我的悠悠的苍天,我实在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罪比你这个罪更罪,除非是我的罪最终得到了定义。因为这个冒犯词语的大罪,与往日相比你显得无比的活泼、生动——哎呀,我是多么的欣赏你的风度,请你整一整领巾,请你举起五根春葱般的柔指理一理鬓间的头发,请你必要时把双手反剪在背后,我喜欢你那么轻盈灵活地迈出步子,喜欢你轻笑时眼瞳中炸开的一条裂纹,同你在一起的快活是世界还从来没有过快活,想想以后那么多望不到尽头的无以伦比的日子,我的心我的身体简直要碎了。而我的莫可命名的罪更是增加了我的优雅风范,天性中的稍有表现的大度和乐观也被发挥到了极致——啊,我必须要如火如荼地想象一下,请拍响一下你上天入地一双一对的手掌,下面,我肯定要说出一句激情燃烧的话。
  你是一个密探(国家的,组织的,或者某个心上人的?),你打入到了一群匪徒之中。这是些穷凶极恶的人,他们杀了人躲在山里,正在着手准备一个更加罪恶的勾当,想要砍倒一棵清香树,想要破坏一种公共关系,甚至想要摧毁这个国家的构成方式。匪徒的三个头目一个熊腰虎背,一个有一张憨头愣脑的红脸,一个脑袋像狗。你凭着一种特别的技能——比如,你会制造能砸烂鸡蛋的大铁锤,你能灵活地在木门上挖出一个洞,以便填充黑火药——而得到了他们的重视。当然,他们并不完全信任你,你时常需要经受一种突如其来的考验。
  那一天,在匪徒之中你和你的初恋情人相见了。由于对彼此从未一点消解过的深深的爱情,你们两个很快又甜蜜地相恋了。只是这甜蜜中含有苦涩,你经常闻到——她也闻到了,当你们望着一团红尘卷起的远方,悲剧的味道如此的浓。你们几乎形影不离,在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不停地奔逃之中——由于遭受追捕,作为匪徒你们从不能停止在一个地方——你们经常破坏作为匪徒的距离,甚至还拥抱在一起。爱情的甜美让你安慰、让你心醉,可怀疑和恐惧又时时折磨着你。你不怀疑她对你的爱,可你却怀疑她是匪首们派来监视你;你不能肯定,当有一天你的身份必将暴露、你同他们终究要以命相搏时,她会不会站在你这一边,尽管你确信她有那么爱你。
  一天你终于暴露了,突如其来的恐惧几乎摧毁了你,你知道他们将会用怎样残酷的手段来对付你。你惊慌失措收拾行李,要做垂死的奔逃。可是,你的行李有多少啊,衣服、鞋子、画片、故事书、祈祷文、技术参数、联络暗号、魔法、密码、档案、黄金、手镯……它们乱糟糟的,你怎么也无法把它们打包,它们总是不安分守己爱向外溢流……在你手忙脚乱之时,她推门进来了——带来了春风,如同往常一样。完全一样。看到你的样子,她惊呆了。你拔出一把长刀子来指着她的胸口,你对她说出了你的真实:你是个该死的密探、可耻的卧底、无聊的特务!现在你已经暴露,你正准备逃跑。可是,你用刀子指着她是什么意思呢?你开始想这个问题,难道你想杀了她,可是你可能下得了手吗?于是,你把刀柄倒转过去要递去她手里,可是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你要说:“抓我去领赏吧!”难道你真有这么无耻?她转身飞跑出去。她要去做什么呢,难道要去向匪首告发?从她推门进来到跑出去,这期间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你说话时,她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你,显得如此迷茫、悲伤,当你把刀子往她手里递的时候,你仿佛看见了她的眼泪,你想,她准是哭着跑了出去的。
  你急于要逃命,更急着要看到她,最终连行李也顾不得了,你胡乱往包里塞了一些东西就跑了出去,但那个包还是重得要死——你总有太多的东西怎么也丢不下,你是个情种。当你跑出门,一眼看见她在一条下坡的路上狂奔,你就一下明白她了:她是要和你一起逃命,因为知道自己跑不快,她就先跑起来。你赶紧也跑起来,这是一段很急的下坡路,到处是核桃般大小的石子,两边是密密的荆棘丛,才是初春,稍有几片黄绿的叶子,四下看去最多的就是干旱和荒芜……你也来不及多看,你边跑还要边看她,你看见她跑得很快,你记得她一向体弱乏力,最爱做的事就是静静坐着发呆,你感觉你有多么心疼她。你看见坡下面是一大段一览无遗的荒地,然后是要上一个坡,你知道一旦翻过了那个坡进入到一片密密的松柏林,你们就安全一些了。可你马上又看见她跑错了,她跑上的是一条绝路,她必须要折回这一段再重新跑过。然后你看见她也看见了,但她已经没了力气,她弓着身子把脑袋垂在双腿间大口大口地喘气——这回你的心恐怕只能是粉碎了。你想到你逃脱的可能本来就小,再带上她就更加渺茫了,可你能丢下她吗?你站在坡下等她,然后还毫无目的地往回跑、大声喊她——她又开始跑了起来。
  然而,最先来到你面前的毕竟是三个匪首。当你一眼看见他们脸上的狞笑——¬仿佛在嘲笑你们的徒劳——你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他们的算计,你似乎还想到他们的根本目的也许还不是要算计你而是她。反抗是没有意义的,只会让自己更没有尊严,于是你停了下来,准备承受任何惩罚。可她怎么办呢?她仍在跑,你大声喊她,她也没有听见,她只是跑,她太害怕了,她只剩下了跑。拼命地跑。当她要冲过你们,红脸和狗头一把抓住了她,她的冲力还带着他们往前扑去一两步。但她仍然还要跑,她的手脚仍然做着奔跑的动作,他们两个人一个捉住她的手,一个捉住她的脚,她就挣扎,死命地挣扎,头发、衣服就散乱了……这下你也发疯了,最爱的尊严也不要了,只想拼命,你举起你的包裹朝抓住她的人砸去,毫无章法,乱七八糟,你同她的挣扎是一样的……
  说起我的罪,不知为何我就想到了王县长的女儿——也不知道这个姑娘有没有名字?她是昨天下午才同他的父亲一起来到我们村子的,为了表现大家闺秀的风范,他们到村子不久之后她很快就到农田中去了——也不知是她父亲派她去的呢,还是她自己想要这样表现?从她的样子和表情你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她平静如水,讳莫如深,什么情也不表,倒是王县长时不时的就兴奋得要手舞足蹈一回。其实,这一天因为要接待贵客需要盛大的排场,而我们村子除了人之外又没有什么可以排到场上来的,所以我们没有一个到田里去。何况,田里那些活反正永远都干不完,是今天干还是明天没有什么区别,少一天或多一天更是没有区别。后来在傍晚的时候,在通往农田的水井边我两次遇见了王县长的女儿,她两次都看着我甜甜地笑,笑得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笑得把表情全都淹没了。不过,我觉得这笑还挺不错的,具有某种早被我遗忘了的什么,也算得上好看吧。为此我的心中生出了一些遐想,第一次是如此,第二次同样如此,只不过这第二次增加了某种外在的形象,展露在了我的身上一定是被她看在眼里了,所以她的笑在这一次增加了持续的时间。
  不能忍受啦。你为什么老是说别人,不说我?要知道,从我们相遇那一刻开始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逃亡。
  你为什么老是说我,不说你自己?
  难道在你心里我不可以是她?难道我可以是王县长的女儿,还是在你心里?
  说实话,有时候我真从这方面想过。
  你下流啊。他是谁啊,这个王县长?你为什么要说他,仅仅因为他那个会笑的女儿吗?
  那可不是。他不就是那个王老五嘛。我说他,多半是因为他曾经说过:为了发展生产,扩大内需,改变经济增长方式,加快产业结构调整,发挥广大人民群众的创造性,一定要把私奔这件事情做好。
  你说这句话的样子真像五八年。
  谁是五八年?
  他是我们村的一个小个子。那天我一个人在河埂上发呆,顺便想想你,莫名其妙就遇上了他,你知道这是风清草绿的日子,他却来我面前说什么“可怜,可怜,五八年真可怜,杀个虱子过过年!”所有风景都被他败坏了,就连回望过去在远处静默着的我们的村子。这个坏东西,我知道他要么是刚刚从监狱中逃出来,要么是要去邻村的水井中投毒,我就一句没有理会他。
  有一点他倒是和我们一样。
  才不一样。首先,他是被投入监狱之后才逃的,而我们连监狱的大门——其实应该是连警察的脸——也决不会看见一眼;其次,反正今年的今天大部分活着的人都有罪,都要逃——而我和你逃在了一起,我觉得我的脚不是我的脚,我的身体不是我的身体,我把它们丢掉了,仅仅只剩下了走,我要不停地说话,我要不停地感觉到你——所以,现在仅仅说说我吧,最好是好听的,条件成熟了,你要像我一样。
  有一天,我正在去往你的路上走着,一条巨大的蠕虫挡住了我的路。它的整个身子横在路上占据了整条路的宽度,除非与它交涉,否则我是无法过去的。我有些犹豫,我猜不透它是否懂得人类的语言或手势,看不见它有耳朵、有眼睛,我想它多半是不能懂得的。然而它却同我说起话来,说了很多,一直追问我“是不是就是人”,真是笑话,我当然是个人,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呢?真是个无知的东西。既然抱定了这样的判断,而且我突然很害怕自己的声音被它听到,仿佛这会辱没了我们的言语,所以,我决定绝不轻易开口。
  “你一定以为自己是个人。可是,你真听清楚我的问题了吗?‘你是不是人?’即使你听清楚了我的问题,你能做出回答吗,你将从哪里开始回答呢……”它自顾自地唠叨着,应该没有看我——反正我也找不着它的眼睛,它看与不看于我是一样的。固然它能发出人话一般的声音,但我没有理由打消自己的判断:这不过是个巧合罢了。它那样子不可能有任何表情,它全身是湿乎乎、冷冰冰的灰白灰白,我不知道它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我也分不清哪一端是它的首、哪一端是它的尾。
  若在平日,我或许会有闲心仔细研究它一分两分钟,可偏生此时我正在向有你的地方赶去,知道你正在等着我,我急切地想要见到你的美丽。我也稍微怀疑自己的判断可能轻率,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已经因为被它挡了路、因为它的话而心生焦虑了。因此我又想,若是你在就好了,没有你我总是很容易就会失去了心中的平静,也不想平静,从而也就失去了清醒警觉的判断能力。我感觉越来越不舒服了,它的样子越来越让我恶心。我又找到了一个不开口的理由:我怕自己会呕出来,我必须要咬紧牙齿。我知道,作为一个人我必须要谨慎,我早听说每时每刻都有些异物在觊觎着我们的位置,我千万不能泄露了我们的秘密,因此,我还是坚持自己前面的结论:它是个偶然构成的东西,它的存在不足为奇。可是我头晕目眩起来,我怕自己会在恍惚中有所行动,最后我只好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它,塞上耳朵、不去听它。
  那天对于自己全部的所作所为(也就是无所作为)我还是满意的,但见到了你之后,虽然是一如既往的赏心乐事我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闷闷不乐了一个下午。其实我并没有耽误多久,我才一闭上眼睛、塞上耳朵,它大概就消失了,消失得有那么快,我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完全闭上眼睛。路上留下了它的一滩痕迹,有股腥臭味,我抬脚轻易就跨过去了。
  你仍然不说我……你仍然是在说王县长……
  王县长,怎么可能?我早就忘了他了。
  我怎么感觉那条大蠕虫和他一模一样——他究竟是谁啊?——就是你的老泰山吗?
  亲爱的,你太有想象力了。所以我要说,在我们两个的这次逃亡中,因为我背着一包干粮而你没有,因此我就要自觉高你一等,因此我在你的面前要做足了挺拔的样子,我还单方面冒然决定以后的每次行动和心动统统都要由我一个人来拿主意。看见了没有——现在你必须要随着我感情色彩强烈的指点看过去——在前面我们要趟过一条清澈得可以看见激越流水底部所有的鹅卵石的小溪的时候,我就会得到第一次表现傲慢的机会,我就会说:我们在现在,在这快乐的第一天里绝对不能动我背上的干粮袋,它是留给遥远的漫漫路程的。然后我就会不失时机地指点你去挖地里的漏红薯,去采摘覆盆子。对于我的一本正经,你当然无话可说,而这正是我追求的效果,我已经提前计划过了,而且肯定要成功,一切都要按计划行事。
  你的计划太周详了,而我太激动了——我被计划了,我这一生还是第一次身在计划内。看见了没有——请随着我纤细的指点看过去——在翻过那个山坡上那条陡峭的小路的时候,你背上的干粮包裹要害苦了你——里面还不仅是干粮,是不是还有手帕罗袜金簪银钿,你要始终记得你是个情种?当你千辛万苦翻过那个坡,一条漂亮的柏油路就会横在了我们的面前,这当然会增加了我们的快乐,它是多么结实干净啊,我们的脚可以在上面踏出怎样清脆的声音,它通向的地方会有多遥远。在迎面而来的第一个人面前,你会从你的包裹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子,熟练而花哨还大汗淋淋地舞弄着,而我会感情丰富地大声喊:亲爱的亲爱的,你吓着别人了,你这个逃亡犯!然后我就赢回了我的优势。然后,我们在公路上遇上了两个可疑的家伙,他们在修理一辆表面上涂有许多华丽欢快图案事实上内部空虚而黑暗的小型卡车,他们两个都穿着花衬衫,一个胡子拉碴、一个长发披肩,他们每天都要相互咆哮好几次:为什么,为什么,生活要求我们与人为善,我们在一起有如此的快乐,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难道我们不是人,两个都不是?这就是他们生活的勾当,而这些仿佛与我们是大有关系的——谁叫这是我们因为快活而过不完的一天呢!
  我知道他们的故事;我和他们认识的时候,几乎还是孩子,他和她也是那时候相识的。经过十几年之后他和她幸运地成了大学生,而我则幸运地当了一个农民;四年之后他和她幸运地当了白领,而我仍然幸运地当我的农民;再过了几年,他幸运地知道她将要和已经幸运地……
  请不要在意我是否礼貌。现在不仅是我,连你自己你都不要说了,你说你是不是接近于下流,在这样的逃亡中?不管怎样,亲爱的,我不忍心也不容许你再这样下流下去了,我要再说一些现成的写在手心里的事——让你感到羞耻:
  影子一个一个在移动,在有阳光从窗子照进了一座学校的清晨,有一群胆战心惊的青年男女正在一间教室里抖抖嗦嗦地说着话,他们说得很小心,生怕被人听去了。那人是谁,那人仿佛无处不在,但他们仍然忍不住去说,因为如果不说,他们会忍受不了自己心中的恐惧的压力的。他们称那人为伟大领袖,那人的怒气弥漫了整座学校、整个世界,还一直升向高处达到了天庭,那人凭着他的怒气就可以完成对整个世界的统治。但这样他还不能满足,或者毋宁说他的怒气还不能满足,它还想进一步统治所有青年男女的心。凭着怒气的动力,他把青年男女们一一送进他的密室,让他们拜服在他的脚下,用他规定的言辞向他表白他需要的他们的衷心——他需要这些衷心来维持自己的怒火。但这个时候,他们还太年轻,他们还不能理解这一点,也就无法反抗。
  整整一天一夜,只剩下了少数几个人没有进入过伟大领袖的密室。让所有人意外又让人遐想的是这个过程停了下来,就在清晨太阳再次出来的时候。这是一个多么美丽宁静的清晨。他们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呢,难道他累了,他也会累吗?以怒气为动力,他的力难道会衰竭吗?难道又将有什么大的变故要发生吗?害怕到了尽头,他们不再害怕。他们平静地等待着。一直到了午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些姑娘开始准备下午饭,一柱炊烟升起,给人予一种温暖的感觉。但是他们没有看见。他们不敢走出这个间教室,他们看不到他们自己的炊烟。有一个最文静的姑娘给下午饭准备了白酒,让所有人感到意外。在傍晚的时候,教室的光线暗了下来,不知为何这样黯然的光线反而让他们安宁。白酒已经倒在了白色的搪瓷缸里,白色的搪瓷缸摆满了两张桌子,他们一一走去抬起自己的缸子,仰头饮下自己的苦酒。过程很简单,算不上是一个仪式。喝完了酒大家就安静了下来,坐着,不再说话,不再弄出任何一点什么,仿佛等待着什么——他们不知道,前面始终很模糊,他们的命运从不由自己——他们这样平静地呆在一起,几乎就是依靠在一起,仿佛这一天就可以这样平静地过去了。那人仍然没有任何行动,他在策划着一个更大的阴谋吗?他对从他们这里掠夺去了的衷心已经不满足了吗?
  最文静的姑娘向你招手。你向她走过去,她脸上开始发烧,虽然经常看见彼此还有彼此的眼睛,但在此之前你们几乎还没有说过话。你停在她面前,没有敢看她的脸,你只是看着她的手,一只清白的手,这只清白的手里端着一个清白的搪瓷缸,清白的搪瓷缸里是清白的苦酒。她给你多留了一份。你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你是还没有进入过那人的密室中的人,你的衷心还没有向那人表白。如果你醉了,你就可以不说,或者你可以乱说,或者即使你说了也可以不算。因为你醉了,你说的是醉话。你从那只清白的手中接过搪瓷缸,终于抬起头盯住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清澈如你手中的酒,你饮下这杯苦酒,你就更平静了。你们终于依靠在了一起,你才想起你们曾经青梅竹马。
  你们静静地依靠在一起,仰头看着墙壁上高的窗子,等待着夜色从这里侵入你们的房间,等待明天来到,过去。
  来到。过去。我喜欢你说这两个词语意犹未尽的样子。
  那天我要去看你,口袋里装着送给你的礼物,我想要送给你一个可以烂在你心里的秘密,天上却一下子下起了不可以终日的骤雨、刮起了不可以终朝的飘风,想要给我预示天地尚不可长久而况于人。
  你决定了。
  那天我去看你,你却不看我;你却打开了电视,电视里有一个李子园,一个知府的千金想要吃李子,可五个园丁走遍整个果园找了整整一天却只摘到了桃子和梨子……亲爱的,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那天我去看你,我们坐在一捆蚕豆杆上,背靠着万年的青天,你对我说我们需要说些严肃的事情,比如宇宙的构成和意识产生的关系,你说:构成这个宇宙的每个分子都是有意识的,比如我这只手里的一个分子,它就是要成为我的手的一个分子,在这个时间,别的它什么也不愿意是。然后你捧起我的手吻我的手心——那个分子。亲爱的,你可以假装做这一切你都是无意识的,为何我就不可以假装不无意识地生气?
  那天我去看你,你说要带我去看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我跟着你走了很久,要你指给我看世界上最美的东西——一潭清水!我晃晃忽忽看下去,没有陶醉多久,你在背后一把把我推下了水,你还看着我一点一点冻成冰,然后你就着我的样子琢你的冰雕,你说你要永远保存我的美丽,我相信了你,可你最终把我砌在了一堵丑陋的墙里,我的左边是座监狱,右边是家疯人院……亲爱的,你是个可耻的叛徒,就是你带着军队攻下了我们的村子,你们推倒村里的所有墙,砍倒所有的大树小树,焚烧所有将熟未熟的庄稼,挖开了所有的新坟旧坟,你们还把墙壁、树叶、树根、粮食、秸秆、棺木、石碑、尸骨统统碾成粉末混在一起,再合上汽油、苯甲酸钠、福尔马林、三氧化二砷、二硫碘化钾拌成泥、砌成墙,把我们的村子围成一座监狱和一家疯人院,你说你是要带给我们自由,你说每个人都有选择被赶进监狱和被送进疯人院的自由……亲爱的,你是个恶棍啊,盘古开天地以来没有谁恶过你,我在墙里全都看到了,无论是在监狱还是在疯人院,你们强迫每个人成天成日围着一堆废铁跑,你们还告诉每个人他们这样拼命的奔跑正在为一架飞往月亮的飞船提供动力。
  在狭窄的山梁上行走是件困难的事,尤其是我们想一路欣赏仅被给予了一次机会的美好风景的时候,尤其是背后有一串狠狠的人在不停地催促我们。当你拉着我的衣角走在我后面,他们就拉着你的衣角一长串地走在我们后面。这些懦弱的人,他们害怕我们,他们不敢与我们针锋相对,甚至正面相视,他们就是在背后催促我们。而我们绝不回头看,虽然我们知道,我们回头看到的肯定也仅仅被给予了一次机会,那也是最美的风景。我们只能不停地看到,又不停地错过。我们从没有看见他们——我们完全可以把这当作是他们对我们一贯的阴谋,“割开一个刀口;我们的眼睛,需要他们的鲜血。”他们假设是以神的名誉祈祷,他们以为自己找到了已经遗失了一千年的咒语;太阳的最后一抹光线隐去,“我们有福啦!”他们喊道。
  高度在剧烈上升,我们知道与天空平行的山顶已经近了。当我们上升到最高处,我们将怎么样呢?我们将纵身跳下山崖;那时,我们的手、我们的身体肯定已经触到了仅被给予了一次机会的风景,它们必将为我们而改变,我们已经无所牵绊,在那轻飘飘的自由下落中,不再有催促,不会再中符咒……

  两点说明:
  1、这个故事受启发于郑钧的歌《私奔》。在我看来,这是个很特别的歌手,他从没有像张楚、左小祖咒那样完全另类,看来也不会如同许巍、汪峰那样全部沦为流行或主旋律——判断一个作品(无论歌曲、文学,或别的)的好坏当然不宜以另类和流行来简单区别,我以为先要看作者是否坚持自己。才华先且不论,我以为郑钧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也许还更好。其实,另类和流行一样容易走上媚世的路子,有太多的另类何尝不是姿态?他的一些歌爽口而纯情(比如《灰姑娘》、《安慰》),但也经常有些会让人刺痛(比如这首《私奔》,比如《按揭》)。我特意搜索了一下(强调一下:Google),以“私奔”命名的歌找到了四首,无一例外,表述的感情都是纯洁的。郑钧的特别之处是,引导他私奔的不是私情,他要逃离的是一座城市,或者可上纲上线为:我们的文明。已经有了圣洁的意思。
  在我的故事里,这是两个逃避现实的人,写完之后我倾向于他们是在言语中完成了他们的私奔——这样一说,仿佛我也在这小说里完成了一次私奔。还可以发挥下去:一篇小说若是没有一点激放如私奔,看来就不值得写、不值得看。还有:即使全部出于淫心,在小说里,看来私奔也要比公奔好,也许好得多。
  2、给Y。我很想和她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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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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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人san 发布于 2010/4/26 9:02:31  
我想,这两个私奔的人他们的情形应该是这样:惊慌、惊喜,还有不知所措。因此,脚步不能停止之外他们不能停止说话,他们的话更多是想象与梦幻,可现实忽隐忽现(他们逃避现实,可现实又怎么逃避得了呢?),而且他们相互熟悉,那么他们的话应该有些私密的部分,为此我特意把一些衔接的部分给删了。 刚写好的时候,原本是他说一段“那天我要去看你”,她说一段“那天我去看你”,修改时我把他的两段删了,把她的三段连在一起,我想那时候她说得正对情绪,不能停下,然后他就不仅仅是他了,她把他发挥到了整个世界上去,仿佛整个世界都有负于她……我想就是这几段造成的模糊与暧昧吧。——你总是能注意到细节。
评论人向日葵的光 发布于 2010/4/23 16:26:45  
实话,这篇文章很难读的,我看了好几遍才把它读完,因为我很喜欢你的最后说明。除了最后的说明,还很喜欢开头的一段和“你急于要逃命……”那一段,很畅快!另外,我怎么读着读着,就觉得“你”的性别很模糊,很暧昧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