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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行诗的爱情(8、9)
  作者:san 发表:2010/9/14 14:16:15 等级:4 状态: 正常发表 阅读:2097
  编辑按:san的文字看了不少,每次初看总有晦涩难懂的感觉,可最后看了“几点说明”便对作者的文字初衷理解不少。
  
  8、故事之五,公司要谋杀一个人
  公司要谋杀一个人,为此找上了我的朋友陈述间。公司派来商讨这件事的这个人我们平日叫他“劳累过度”。我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来源,大家都这样叫他,背后如此当面也如此,他也不以为意。这个劳累过度虽然还没长出小肚子,小胡子也还没有留上,但是大家都说不久他就要高升作副经理了;不过他的确已经开始发胖了。劳累过度也确实具备做领导的素质,这看看他做动员工作那份变化无常伸缩自如就可以看出来。陈述间说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了,然后还特别显出了几分犹豫。劳累过度立即声情并茂、上蹿下跳地来了一番煽动,把当前公司面临的困难、国内以及国际间的竞争,连带国内国际的政治经济形势讲述了一大通。我们知道这些都是铺垫,对我们没有任何意义,铺垫只有委婉的领导才需要。劳累过度越来越激动,而在听的每个人都很平静,都没有怎样听。公司的惯例向来是由领导去激动的,我们只管做事。而且面对领导的激动,我们最好无动于衷,或者呵呵傻笑,否则经常会伤害了他们的感情,他们是些精细的构造,感情脆弱。劳累过度的声音升到最高,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难道你已经老了吗,已经忘记了当年的英姿,记不得那些宏伟的事业了吗?”在这个质问之前,他的食指几乎已经指到了陈述间的鼻子上——我们坐着,他站着,领导一向喜欢居高临下。他接着说:“这次公司给出的价格是30万!”这次声音降低了不少,口气倾向于私下里的套近乎。不过就音量来说,当然不会真是私下里,他本来就是要让每一个人都听到的;“想想吧,30万!对你意味着什么?你可以买房子,你可以过上好日子……”必须要承认,这句话很要命。30万可真不是小数目,它足可以让每一个我们动心,大家的心态从最初的幸免于难(或者还幸灾乐祸)变作了遗憾。听了这句,这个数目,陈述间立即就站起身挺胸来表态了,他同意去做这件事,为了让劳累过度们放心,他还像个预备领导一样慷慨陈词立下了保证状,同时还用稍微有点华丽稍微有点激昂因此也稍微有点过头的言辞追述了一下自己从前有过的经历——他从前好像真是做过类似的事情的。但他从未跟我们提起过。这大概也是公司选上了他的原因。
  为了保证这桩谋杀的成功,除了陈述间之外,我们部门所有未去异地出差的人都被分配了一个任务。前几天我们画的那些机械图,原来就是为这次谋杀准备的。开始公司可不是对我们这么说的,而是说,这是公司最新接到的一个大单,要为最近三十年来全国最知名的十大青年俊杰之一、省级人大代表某某的事业和爱情做一个统包安排——“这种总包工程,一般是不会有几个分项工程加和起来那么多的预算项目的。可这次人家给出的价钱从一开始就超过了分项的加和,而且这还是个开口合同,以后要增加任何项目,只要合情合理,业主统统承认……”公司还这样给我们宣传了一大通,强调我们工作的重要性,让我们必须拿出十二分的态度。现在却来告诉我们,这些是为一个普通的谋杀准备的。公司就总是这样,对内从来是变化无常,没头没尾,因此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个谋杀是否仍是那个英俊代表的爱情和事业的一部分。而倘若有人斗胆提出疑问,公司一定会回答说,这些内容涉及商业机密,此人的知情权不够级别,理解力差得更是天远地远——最后这句,公司对员工的答复启事里特别爱用,很像是讥讽。
  公司最近也许真是很困扰(据说,这种事每十年小爆发一次,每三十年大爆发一次),组织工作的混乱就是一个表现。比如就说画图这件事吧,固然我们几个都出身工科,上学时多少学过些工程制图,进入公司后都是在辅助技术部工作,可制图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专业,类似的工作我们从来没有接触过,从公司提供的那些文字描述没有一个人能想象出那台机械的样子——不过,图我们总还是一笔一笔画了下来。反正,公司决定了的事那是无法改变的。好多天,我们加班加点、殚尽虑绝,在制图室点坏了好几盏碘钨灯才终于每个人都拿出了一套基本上还算看得过去的图纸——但就是这样,我们仍然想象不出那台机械的样子,更别说用途。我不知道对于这桩谋杀,这些乱七八糟的图纸究竟会起到什么作用。有一个同事认为,这套设备是用来消灭作案痕迹的。他是我们几个人中图画得最好的一个,那些天的工作我们几个都从他这里得到过一些启示,因此很自然的,我们就接受了他的意见。他说,我们画的图纸将要被送往各个部门,好让每个部门都做到心中有数,彼此之间协调一致,以保证谋杀、灭迹和逃跑三个步骤的衔接。同意了他的话之后,我就很为陈述间担忧。我们几个画的图纸图,准确与否暂且不论,问题是各人的图纸之间出入非常大,用这样的一些图纸公司的那些众多的部门能够协调好吗,陈述间能够顺利完成他的谋杀任务吗?
  除了画图之外,我们还被分配了一个需要表演的角色。这种事更是闻所未闻,放着情感技术部、行为技术部、言辞技术部、姿态技术部……那么多闲着的人不用,偏生要把我们这些辅助技术部的人推上前台、参与具体的表演?不过,应该说我们的角色都非常简单,比如我自己,就是穿上一套休闲运动装到翠湖南路去忧郁地散步——“忧郁”两字被特别加上了红点。公司似乎很重视这桩谋杀,虽然简单,但组织了好多排演,除了在行为技术部门的大剧场之外,还好几次去到现场。它要求我们每一个人必须做到专业,可我们又都不专业,于是我们就小人得势一般地乘机提出了一些要求。最开始我们说,我们的专业从不是表演,甚至我们的工作也几乎不涉及任何表演,既然公司要求我们专业,那么,公司就该给我们补补这门专业。公司同意了,立即给我们派来了一个打扮时髦气质非凡(这个词具体的体现是,她坚决要求我们在提出任何问题之前,必须先尊称她“瓦莉小姐”,而背后我们都叫她“瓦老奶”)的女教师,在大会议室和食堂(因为公司经常开会)给我们突击了好几天“表演学”。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捞到的好处很有限,就是上课这几天,男女同事之间难得这样大量清闲地聚在一起,不可避免地打情骂俏了一番。另外就是几天免费的午餐和晚餐,伙食还算不坏,好几天都有大排骨和鳙鱼。大家似乎都不能满意,于是我们又声称我们都没有与公司要求我们表演的那个角色相配的服装,倘若公司一定要求我们表演专业,就得给我们提供专业的服装。这个要求公司竟然也同意了,每个人都捞到了一套衣服,大家也就心满意足了,就都没心没肺、没头没脑地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了——我想萧县域说过:“为公司做事,是不应该有心肺、有头脑的。”
  一个月之后,公司宣布谋杀已经顺利完成。几乎没有任何征兆,我们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间在什么情况下完成的,但我们也没有很意外。不过对公司的说法我们也总要猜疑:那个该死的人(既然是公司需要他死,他当然该死),或许真被杀死了,可这个谋杀可以算作顺利吗?从公司宣布谋杀成功之后,我们就发现,谋杀执行者陈述间消失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陈述间是在此一个星期以前。那天晚上他来宿舍跟我借一双运动鞋,说是好几年没有穿运动鞋了,本来打算去买一双,但准备工作太繁杂,一直没有抽出时间。他很是黯然,说是不知道是否能把鞋子还给我,本来是不想找我借的,因为我们之间为一双鞋谈钱总不好意思,可找了好几个人都没有借到,要么尺码不合,要么谈不下来。我试图安慰他,说公司拥有最先进的技术,在国内国外在这个领域都是最成功的公司,说这种事公司做得多了,而这次公司还有如此重视,肯定不会出什么岔子的……我自己也清楚这种话没有多少意思,但总还是要说说的。陈述间靠墙坐在扶手椅上,双手交叉在膝盖前,微微偏着脑袋像是在斜看着自己落在墙上的影子,灯光昏暗,他似乎完全没有听见我说话。我还没有说完,他突然站起来,说公司催他快去,转身跑了。电茶壶里水还没有烧开,给他拿的一次性杯子里只有几粒干缩的茶叶。说不清是出于一种什么目的,我抓起这个杯子,马上追出门去,却再没能看见他,只有一盏路灯亮着的空空的走道阴沉得很。陈述间的宿舍在二楼,我没有再跟下去,不知他是回了宿舍,还是立即就去了公司的办公楼。我想,第二天我们肯定要去现场了。但并没有,直到第四天,接连三天都去,有时一天一次,有时两次,有一次是在晚上,但每次公司都告诉我们说“只是常规的排演”。
  有人说,对于公司而言,陈述间的消失才真正意味着谋杀的完全成功。谁也无法确认这种说法的真实性。毫无疑问,对于公司个体毫无重要性,这种恶毒公司完全有条件具备。当然,这些事情我们就是随便猜疑一下,反正也猜不出个什么结果。大家最关心的是那30万。公司许诺过的钱肯定是会给的,这一点完全可以相信,公司可以毫无人性,对于大部分的事情都可以出尔反尔,但对于钱它的信义却是一定要的(据说,这是一件事情、一个物体得于存在的基本条件)。问题是,陈述间已经消失了,这钱该给谁呢?会不会分配给参与了这桩谋杀的每一个人呢?虽然公司还没有任何表态,大家都议论开了,仿佛这钱就肯定是要分给我们似的。大家最爱说的是分配的方法,好像我们商量好了一个方法公司就会采纳似的。有人建议平分,有人建议抽签,说是要来就来得爽快一点,通过抽签把30万全部给一个人,一下就能在公司中造出一个有房族。
  这笔钱的归属最终让每一个人感到意外,它被分给了烟子。其中的道理没有一个人知道。烟子不是也如同陈述间一样的消失了吗?这个谋杀是在烟子消失之后才开始的,表面看来烟子根本就不会有参与,就是抽签也不该抽到她。难道烟子并没有真离开,她一直呆在公司的暗处为这个谋杀谋划出力,并且还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我去行政部打听过她,而他们说,关于她的事,我没有知情权。
  越是不可理解的事情越容易出猜测。有人说:真正的杀手是烟子,陈述间只不过是个迷惑之用的幌子,而烟子的所谓消失也是公司事先安排下的烟雾。倘若真是如此,那么,我同烟子之间的发生多半也是这场戏里的一部分,我不过是一个被选中的事先不允许知情的演员。这样的事在公司也并非没有先例,他们可能觉得像我这样的演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比知情了要发挥得好。这是我一贯懒散一贯没有集体重要性的结果吧?我也不能为此对公司有任何怨怼,公司供养我们,不就是为了利用我们,这是写在了公司与我们签订的劳动合同里的。可是,公司杀一个人需要如此复杂吗?但谁又知道呢,一个大工程包括这样那样的片段,就单独的一个片段它完全可能毫无道理,就整体而言它多半就是非如此不可了。可是,全局我们又是从不知道的——不被允许知道,或者在我们这个特殊的时代全局根本不可认知。就像萧县域所说,就连公司的高级领导,也不过是按要求在做自己分内的高度专业因而高度精简的事?
  我当然不愿意相信这种猜测。问题是,倘若如此,是否意味着烟子很快就会回来呢?她总得回来领她的30万吧。可如果她回来,我又将怎样呢?我和她之间的故事还有后续部分吗?因为那30万是分给了烟子,现在公司的好些人都在背后对我指指戳戳的,仿佛那30万是分给了我。有几个鸡肠小肚而又不善于掩饰自己的人,甚至都为此不跟我说话了,见面之后就是斜瞟一眼,显得如此不屑,有人干脆就朝地上重重地吐一口。
  我还有别的想法:烟子仍然是真正的杀手,但被杀的人是陈述间。公司利用要杀一个人作为诱饵把陈述间骗入圈套,然后派烟子把他给杀了。没有人知道谋杀是在什么时间以什么方式完成的,有人猜测公司的安排是在我们不知情的一次被事先称为排演的过程中完成了这个谋杀。而我则猜测,公司给我们安排的所谓的排演根本就没有在实际谋杀中运用,它唯一的作用就是为了迷惑陈述间,让他以为为他的谋杀行动而准备的事情一直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但公司为什么要谋杀陈述间这样的一个普通的毫无重要性的员工呢?这又是一个大工程的特别需要吗?业主指定了必须要杀公司的一个人,公司选上了陈述间;或者根本是业主指定了要杀具体的一个人,而这个人刚好是公司的人,而为了职业操守公司当然要一视同仁;或者这个谋杀案根本是陈述间从前参与的某一个工程的延续,人人都以为它早就完工了,而它一直在暗里按自己生命的需要自己建设着自己,它什么时候利用了我们也没有谁知道,突然的一下、某一刻就扔给我们这么一个结果。
  这种想法之下,相反的一种猜测已是顺理成章:杀手是陈述间,烟子是被杀的人。可是,这又会是受了怎样的因果律支配,又是哪个工程的后续部分呢?……这个谋杀事件很快成为了公司议论的中心,各种猜测堆满了大家饭前茶后的时间,诅咒上尽是含沙射影的话。在我看来,似乎每一条都有一部分影射上了我。平心静气想想,这是在所难免,不管是烟子还是陈述间,只要其中的一个就足够把猜疑的一些内容引到我身上了。倘若这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我想我也不会相信这件事就一定与我无关。
  公司对此听之任之,甚至像是有些煽动它更旺盛的意思。它搞得我焦虑心烦,超过从前。从前我不过是为失去烟子而懊丧,经过那些在扶手椅上的时间,我都快要接受她消失的事实了,而现在似乎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一遍,我还恐慌起来,感觉好像是有什么不肯轻易放过我一样。而这次连找个人说说都不能够,云朵出差了(她参与的那个寻找电厂的工程高度机密,连电话都不准打),算术也出差了,颗粒倒是在,我还经常陪她去散步、帮她买东西,可她怀孕了,我不敢跟她说这些。我似乎一直记得,在出生前就有人对我说过,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是个灾难。我觉得,如果我现在对颗粒说这些,那就会对她的孩子说,他要出生的这个世界是个灾难。长大后,他准会变得像我一样。
  临行前算术甚至郑重其事地把颗粒托付给我,因为他怀疑从前公司传言要对付他的事情已经开始实施了,就是从这个任务开始。后来他还开玩笑说:“只是你一定不可怀疑,这个托付也是公司的一种安排。”
  我就说:“你怎么敢把这么重要的事托付给像我这样多疑的一个人?”
  而他说:“可是我所有的朋友中只有多疑这个真正可靠。”
  不过,颗粒是如此聪明的一个人,她当然猜到了,还猜到我想说而不跟她说的。她就旁敲侧击安慰我,给我出主意,我就旁顾左右把话题引开。这种事越做越困难,经常我觉得我是在为难她,简直好像是有意。我觉得我必须要把这件事情尽快了结,即使仅仅是为了颗粒。如果说云朵是我最喜欢的姑娘,那么颗粒就会是我最喜欢的人——像她这么聪明、这么健康、这么有主见、这么善解人意、这么经常性地为别人考虑……我可以把更多的有事实指向的词语用在她身上,我几乎觉得世间所有可以描述一个女人美好的词语都可用在她身上。我一直相信,像她这样的人,我再不会见到第二个。
  我找到了公司行政部。有几个人很空闲,他们耐心听我把整个事件(当然是我认为的)叙述了一遍,还表示站在个人立场上他们对我很同情——虽是好意,这话我并不爱听,我可不需要他们同情,我也不需要任何同情,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同情的。我要的是证明,我希望他们证明我与这件事无关。而他们说,要证明这件事与我无关,首先必须要有这件事与我有关的说法,问题是,就公司目前掌握的各种资料,并没有任何一处明确显示它是与我有关联的,所以他们绝不能给我开具这种证明,否则公司会怪他们无事生非,会处罚他们的。我又找到了营销部(因为每个工程都是由他们与客户签订的)。走遍二十层的办公楼,营销部的人似乎每个都在打电话,不是威吓般地大喊大叫,就是媚态十足地乞求讨好,尤其是在几个蓝色办公桌挤满的大厅,那种那么多的电话、电脑、传真机、打印机仿佛和那么多的人声、人体纠合在了一起的盛况,真是让人一辈子也忘不了,在梦里它会和地狱混在了一起。一听说我是公司的员工,营销部没有一个人理会我,大部分是任我自便,少部分极不客气地请我离开,倘若我稍稍表示出一点纠缠的意思,他们立即就大声喊:“保安!保安!”。
  我又找到了运营部(因为他们负责组织公司的各个部门进行工程实施)。运营部的情况与营销部差不多,大部分人也是在打电话,不过是少有乞求讨好的。他们也不怎样搭理我,不过我总算找到了一个,看他的样子看他办公室的陈设,他多半还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在听我陈述的过程中,他接了几次电话,看他接电话我就停下来,但他总示意让我继续说,我只好又说下去。后来没有电话打断了,他又起身去摆弄窗台上的花木盆景,从背面看来,他很认真,像是在享受这份短暂的闲暇。我怀疑他根本没有听我说话,然而我一停下他就开始说:“我个人觉得你没有任何权利要求这种证明,它怎么可能与你无关呢?”他想显出的样子是语重心长。我最厌恶这种姿态了,而且从前、刚才和现在的一切也让我受够了,我说:“可它他妈的就是与我无关!”“好嘛,”他沉稳地说,“你竟然敢在我面前说出脏话,敢对我发火。以我的位置,本来我是该摆出架子狠狠训斥你一番的。还算今天我心情好,而且你看来也挺逗的!”他伸出一根指头,有些女里女气地指着我,他的口气、他的样子,似乎我是个小孩。我也开始怀疑,我的所作所为是否就是幼稚的。他接着说:“首先,既然你已经参与到了其中,你怎么可能还与它无关呢?难道你以为公司会无缘无故地把一个人派上场;其次,我问你,难道你想否认你不爱她吗?”我分不清楚他是说‘她’、那个叫烟子的姑娘,还是说它、那件事——可那件事又是哪件事呢,它从何时开始,包含哪些内容?我根本就不知道它,怎么证明它与我无关?真是沮丧极了,我想起了曾经在哪里看到过的一个故事:一个业余的行为艺术家跟踪调查了一匹枪弹的生产使用,它们“整一生的成长死亡”前后达二十年,最后被使用的那些子弹的报废期早就过了,但这二十年中这些枪弹杀伤的人每个都与它们存在于世的过程发生过关系:有人在铜矿石开采场开过铲车,有人为冶炼厂设计过高炉,有人为军火商提供过财务咨询,有人曾做过船厂的电焊工,他们参与建造的一只船被改造成了军火走私船……就连一条被误杀的狗,它的曾祖母也为火药厂看过门。文章虽然写得很严肃刻板,接近于科学报告,但我一直把它当作一个故事,我以为它就是哪个派别的宗教信徒编出来吓人的。现在我觉得它也许就是真的,因果律从来在起着作用。也许,今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当真就是昨天我所有的所作所为的结果,前面的我已经做下了,后面的我就绝对别想躲开。扩展到整个人类整个世界,也同样。
  可我仍不想否认,但是我说:“不爱啦,现在。那是从前……”“好吧,就算只是从前……”“从前也没有爱,不过是想爱。”“想过就足够了。因为这想,你已经与她建立了一种关系,而通过这关系你又与她的一切建立了关系,这叫传递率,‘爱她,她就是你的一切。’这是公司要求的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可她并没有参与这个工程。”声音里,我听出我分明已经气馁了。“即使参与了,那也是作为公司的职员,并非客户,职业道德用不到她身上。”“谁敢说她没有参与,谁敢说她一定不是客户?——即使不是,‘公司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情与公司任何人都有关系。’这种态度才是为公司所提倡的。当然啦,现实中各种各样的关系交织纠葛,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理得清楚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更多时候我们只要去确信就可以了,这也是公司欢迎的态度。何况,即使这件事情当真与你无关,现在大家都在说它与你有关,难道这不是已经构成一种关系了吗?多半就是由此要引起下一步更多的发生,你何不把心思放平了,耐心等待……”
  我找到策划部,策划部的人说:“我个人觉得,你应该设法证明的是,它与你有关。最好是证明,它缺了你就不行。如果你证明了,这多半是你出人头地功成名就的机会。如果你不能证明,而你又一直试图证明。如果我们把这些看在了眼里,对此我们能怎么想呢?当然只能是确定无疑地以为,你与它绝无关系。你需要知道,这段时间公司最有效最流行的方法是‘逆向行驶’。”我找到了设计部,设计部的人说:“如同实施一样,每个设计人员分管的部分都是高度专业的,所以,即使再怎么小的一个工程,对它的设计也肯定是有无数人参与的。因此,作为单个的人,没有人会知道他们的设计的具体所指,那些图形符号、文字说明在现实中会成就了具体的什么。而且,即使知道,作为一个还未宣布完成的工程,他们也绝不可把其中的任何信息透露给别人……”我觉得她挺热心的,还坦诚,但她说话的方式非常怪,仿佛用一把钝刀削硬木头,或者是削铁,她并不结巴,可她的句子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甚至还分得更细)说出来的,有那么艰难,让人觉得难受。我问她为何总用第三人称,她似乎就不高兴了,拿起她的黄色坐垫来我面前偏着脑袋拍。从设计部出来,我知道我现在应该去的是实施部门,而这个工程中,我唯一知道参与了的人就是我们部门的人。我就是其中之一,我当然问过自己,我无法给自己提供任何证明,我的其他同事也同样。也许经理可以提供一点什么,可他前两天跳楼自杀了,而新的经理公司还没有给我们派来。
  慌乱里,我走出了公司的大门。在大门口的大路上,风吹得几张废纸、几个塑料袋在空中乱飞,公司的一辆大货车朝我行过来,我就拦住了它。想到公司这些大货车常年在全国乃至整个世界范围之内奔跑,瞬间我有一种冲动:我想要坐上这辆车跑到一个远处去,出一趟远门。可我马上又想到了算术对我的托付,想到公司完全可能把报复引到颗粒身上。如果我逃避,甚至发生在我身上的事都可能被发挥到他们身上,包括云朵。想到这些,几乎是心惊胆战,但我也没有立即让司机停车。这个司机很像个阴沉的人,我拦车,他停车,开门给我上去,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我问他什么他也不回答,他根本没有看我一眼。
  他阴沉着把车就开到了洗车厂,阴沉着等车被清洗了半个钟头,又阴沉着把车开了回来。连同我。在公司大门口,他开门,我就下了车。我站在那里给云朵打电话,意外地电话通了,她却一句话不说。我想她身边所有的不是松树,是监视的人,她接通了电话表示她可以听我说话,想听我说话,也许她把无线耳机藏在头发后面,已经等了很久。可一时间之间我却什么也想不到可以说的,只是喊了几声云朵,就停下来,沉默了。
  看风吹废纸,风吹塑料袋。有几个吹到了高处,似乎要飞到那边的坟场去。明天可能要变天了。

  9、诅咒十种
  两个人并排在办公室的走道上行走引发了一场交通事故。
  嘿,我们不相信这件事情的发生,你们必须要为此负责。
  狗屁!付什么责,付芋头责吗?
  少耍你这种流氓态度!
  我在僵硬中行走。我不是人。
  当你打开盖子,他会自动关闭,因为你的操作不符合规范,他怕放出电来电坏了你。当你打开盖子,他不是个人,他是一台机器。
  这就是他的最可怕之处:他随时随地可以不是人。
  两个红色的人在说话,风吹过蓝色的窗帘打扰了他们。
  他以为风吹断了他的声音。她对风长年持有一种特别的嫉妒。
  这两个恶棍。没有什么会原谅他们。
  那里蚕豆开了好多花。天气很晴朗,几乎燥热,但天空不清楚,蜜蜂的声音也不清楚,世界似乎还没有来得及生出蝴蝶和蚂蚱,还有绿色的菜青虫。
  她说:在走之前能不能抱我一下。不是问句,一个要求。她压抑着伤感,准备接受命运。
  他从没有抱过她。他竟然转身逃了。她是这个世界上所有过的最美的姑娘——至少神和他长期这样以为。而他逃了。
  这个混蛋。
  不计成本,绝对不能统计成本,你不能做这么无耻的事,这太下流了,你一定不能做这样无耻的事。
  哦耶,好啦,我要管理你。你必须要纳入到设备范畴中来,进入SCADA系统。第一步我就让你脱胎换骨,你马上就能确定:你不是娘养的。
  昨天在公交车上我遇上了一个超级BT,他老是扭头来看我,还要假装是看窗外。我的魅力让他发抖。
  昨天我也遇上一个超级BT,他也是假装看窗外,一直看着,十七分半钟,似乎他从未看见我,从未感觉到我。我的诱惑让他抽筋。
  昨天我是被人说成了BT。就是市区通往工厂区的那条路上,两个超级污秽的中间,小路两边长着密密的美人蕉,一片鲜红和一片鲜黄,在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君子早就说过“鸟尚要啭几句好音”,我不过垂涎她的美色,想跟她调调情。而电视上那两人长年累日与全国成千上万的男女老少调情又调情……还是调情,仅仅只有调情。她却既喜欢他,还要喜欢她,她和他们却一个不BT,这是什么天理?
  你多次跟我说,作为一个文明人你不知道什么叫八婆。我对她没有任何成见,我是说先入为主的,可她也实在太爱说话了,她还声称这是她个人独创的最适合自己减肥的运动方式,她还最爱在人堆里当众减肥——你知道我是一个粗糙的汉子,我是说就我的感觉和测量系统——就我初步的估算,她的胳膊粗过我的大腿。昨天国内外十三家主流媒体还联合宣布:她越减只会越肥。
  小的时候我以为LD都是傻×,这不能怪我,那时候我没有机会同他们亲近啊,我只能坐在台下远看他们吐沫横飞。现在我长大了,和他们有了感情,经常私下交往——尤其两个人是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当他们对我说起他们自己,我才发觉他们的智商相当地高,反正比我高——当然,你知道我是个胸大无脑的典型——所以我就想啊,一个人一旦做了LD,成为组织的一部分,在组织的组织下说有组织的话,即使他有牛顿加爱因斯坦的智商,他也确定无疑只能是傻×。
  淡白色衬衫,夹着蓝色竖条纹,长的下摆系在腰间,紧绷的深蓝色牛仔裤,身材高挑,不瘦,但苗条,但丰满;她穿着高跟鞋,昂着头,和整个身体,走得很慢,很稳,在公交车站发车站台前的宽阔地面上,仿佛在向整个世界挑战。
  三月,花的三月,爱情的三月,她的等待发了霉,生了锈。
  我们怀疑,他要么没有心脏,要么缺少睾丸,或者血管里流淌着铁水和粪水。
  他说:同我结婚吧,别傻站着啦!
  她说:你凭什么说我的话?你央求我啊!
  夏天之后,他们两个成了希腊悲剧作家。
  天空在特凉峰后面,四下一片寂静。

  几点说明:
  1、这篇小说好几年前就开始写了。当时的想法似乎就是让自己开心一下、写着玩,五章的内容全是现在第一、第二章那种。可一旦把“安排公司”引入到其中来,一切就变了。而“安排公司”这个想法其实还更早。只是,也许到了现在它才顺理成章——有了一种评估就会有一种安排。就如同有了一种考试就会生出一种培训。因为建造师的报名,这几个月关于培训和出卖答案的电话和短信简直让我烦透了。
  2、我一直记得第一次接触(算不上是读)外国小说的经历。应该是十七、十八世纪介于古典与浪漫派之间的(名字记不得了),用词的铺张与华丽(尤其是情书)、句子结构的复杂与精巧(我经常读不懂)把我惊呆了。同一时期,让我同样吃惊的文本是《水浒传》中西门庆与潘金莲相识时的对答:就是简单的互问年龄,竟然会可以说成那样。我觉得有如此的精致优雅,简直要为此而改变对西门庆和潘金莲看法了。拿这两个东西来对比有些勉强,要说明我想说的,最好是拿一本欧洲的古典戏剧与中国古典戏剧相对比。我知道明清时期的中国人绝不是《桃花扇》里那般说话的,但古代英国人会是像《哈姆雷特》那样说话吗?应该不是吧。
  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会是什么,中国人的感情不像欧洲人那般奔放?也许会有这个原因,但我更倾向于是因为文字,或者根本是连感情的沉稳也是受到了文字的影响。想象一下电影中的镜头,一个拿鹅毛笔写字母的人和一个拿毛笔写点横捺撇的人的区别有多大。欧阳修在六个字与十二个字之辨里唯一说到的是简练,我想我们的古汉语如此简练不会是因为这样的简练已经足够——准确呢,简单呢,顺畅呢?我甚至相信,古代中国技术(特别是技术的理论)不发达有很大原因是因为文言文,而文言文得于长期存在又是因为汉字太难写。甚至连思维不讲究逻辑、做事不求精准都与之有关。想象一下,用文言文写一本物理、几何的教科书会是怎样的,写《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写《相对论》呢?王小波在《红拂夜奔》里开过一个玩笑,欧几里得第一定律李靖的翻译是:“直者,近也。”
  五四时期有人提出过废除汉字改用拼音。幸亏没有,不提我们的民族特质,这个世界的文字将是如何单调。多亏了计算机的发明,这就叫柳暗花明吧。才华横溢如冯诺依曼也绝对想不到,这种原本是用来做数学计算的东西会成就了我们的汉字,这种似乎最该与之格格不入的方块字?最近我还两次看到外国人写的文章说到中文输入比字母文字的输入复杂,我想是他们不了解情况:虽然没有统计计算过,我相信,输入常用的中文词语平均所需要的按键数量不会比输入常用英文单词平均所需的按键数多(我是说最新的智能输入法,比如我正在用的“搜狗拼音”,但我知道这不会是最快的汉字输入法。),如果再考虑到中文构成句子的灵活与简洁,多半中文输入同样的意思要比英文快。
  如果单单计算机还不够,那加上网络,我们一定可以说:汉语铺张辞藻的时代来到了。举个例子:“秒杀宇内究极华丽第一极品路人帅哥”,这种句子(或者叫做短语更恰当)可能会出现在古汉语,甚至钢笔、印刷机的汉语中吗?但我们正在经历着的这个变化不会仅仅只是铺张,否则就没有必要特别来说它。我相信计算机时代的汉语与毛笔、钢笔和印刷机时代的汉语决不会是同一种汉语。让人悲哀,有那么多人去研究林黛玉是否得了肺结核、是否因为没有牙膏牙刷因而有一口黑牙齿,有那么多论文论述歌德与浪漫派、卡夫卡与表现主义,为何却少有人来研究一下这些就在我们身上发生着的重大而且也是有趣的变化呢?
  最近看到新闻说我国将再次修订《二十四史》和《清史》。自然这是件很好的事情,但官员与专家们是否想过,要把他们的修订稿变成电子版,最好加上注释,或者白话翻译,最好能够对文档进行电子搜索,并且放到互联网上免费共享呢?然而,非常遗憾,直到目前,连一本像样的电子版的“汉语大辞典”我也没有看到,就连一个能打出所有汉字的输入法都还没有(至少我不知道有)。有那么的多的官员、教授、专家、学者整天说着要复兴民族文化,有那么多的公祭、穿汉服、读经、拜孔子的活动被组织,为什么就没有人来组织做做这些简单就能做成,真正对复兴民族文化有用,说不定还功在千秋(我想至少会有一百年吧)的事情呢?
  更大的变化是:我们的汉语终于有了个自由书写的平台。即使不是所有,大部分人都可以写,可以用文字这种多半是人类最重大的发明的工具来表达。而且汉语是可塑性如此大的一种语言(文言、方言和外文有太多可能性可提供),而从五四开始的几代人已经做了许多,要构筑怎样复杂的句子、要表达怎样复杂的意思、要创造怎样特别的形式都没有问题。如果按照字面意思,“文明”可说是以文字明示的,所以也可说这个变化增加了我们的文明程度。而且它如此地贴近口语,因此也改变着口语,我相信它也改变着我们的思维,改变着我们的行为方式。还有另外一个意义上的自由,那是体现在网络环境下,表达不易受权力、礼俗、道德等的监视和压制……与此相对的最可笑的事是所谓的“敏感词语”的过滤,而由此产生的是诸如“河蟹”、“捅妓局”之类的词语——当然,好些人用它们纯粹是为了开玩笑,有人说它们体现了拼音输入法的魅力。
  但计算机并非为文字发明的。开始它纯粹为计算,而发展到今天,网络时代,它传播最多的信息应该是声像——至少,按比特量来说是如此。文字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种衬托、一种补充。而且因为容易,自然也就少有人会珍惜(谁还会敬惜字纸,谁还会以为这些键盘敲出来的字具有魔力),于是它泛滥,简直成灾。所以,最易传播影响最广泛的毕竟是如昆德拉所说的为政治家们所爱的“响词儿”——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雷”这个词语的创造实在太敏锐、太贴切了。重要的不是好不好、对不对,重要的是声音大,大还不行,重要的是怎样脱颖而出——所以,刺耳是种很好的方法。芙蓉姐姐与凤姐确实够雷。于是,一下子就有了如此多的声音,一个比一个更大声、一个比一个更刺耳,于是,心烦意乱心浮气躁,根本不能集中注意力,都没有一次真正听清了任何一个声音,更别说在这比海更浩瀚的声海之中辨别出自己想听的。
  还有更糟糕的。正如社会的发达让中央政府或财团具有了把更大比例的财富抽取集中起来的条件一样,信息的发达也是让思想与趣味的高度统一具有了条件。真是可惜,终于万千声音都可以说话了的时候,说出来的却偏偏是大范围的众口一声。叙说,自由的表达,尤其是倾听,无论在任何时代也许真的都只能是个极为奢侈的东西。算术和颗粒是我想写的人物中我最喜欢的两个,但关于他们的故事我一个也没有写成,也许因为我以为他们必须是幸福的……真是可惜,我们的汉语终于等到具备了繁华的条件,却偏偏是在这个文字开始式微的时代。
  3、声像的传播技术对我们的改变比文字大得多。麦克卢汉说,摄影是没有围墙的妓院。他寄希望于电视。而尼尔•波兹曼说,电视让童年消逝、让我们娱乐至死。于是有人寄希望于网络,这种开放的、互动的媒体。网络的表现如何呢?当然比电视好,好的多。已经有太多奇迹在此中发生。包括芙蓉姐姐与凤姐都可算是奇迹之一。但事情从来不会那么简单。“有好处就有坏处”,这种话怕是永远也不会错。
  可以继续使用犀利哥这个例子。在这个事件中,毫无疑问那幅照片的作用远远大于那些描述,更引起我注意的是其中的一些描述包含有这个意思:他的那副扮相是有意为之。或者说人们愿意把它说成是有意为之——作为一种反讽,一种嘲弄。那被嘲弄的是什么呢?流行着的那些已让人厌烦了的僵硬虚饰类同的美?而后,再看到的是有人跑去摆着姿势与出名了的犀利哥合影。招来的自然是骂声一片,这其中确实让人觉出了些丧心病狂的意思。而我在这个事件的整个过程中似乎都看到了一种叫绝望的东西。我觉得,所有的放纵都包含有绝望的部分。
  《划水》是我所写的小说中我比较喜欢的一篇。它造成的误会很多,我看见几个人批评它叙述啰嗦、玩弄辞藻。但我以为,它所描述的是两个极度放荡的人,作为第一人称的叙述者,他的言语的放荡与他们的生活(还不止生活,应该是他们的一切,小说一直说他们区分不了生活与工作,甚至区分不了彼此)的放荡是统一的。而放荡的原因确实是绝望。
  4、对我们改变最大的不会是声像,而是技术进步所带来的力量的提升——当然,声像技术本身也包含在这些技术当中——神最伟大的力量体现在何处?当然是创造世界、创造人类。基因技术似乎让我们具有了创造人的能力。不过,严格的说,它仅仅只是接近(因为一个人的构成不仅仅是基因,还有他一分一秒的经历),但有种构想却已经成就了它:计算出某一刻构成一个人的所有分子或原子的构成方式,然后用相同的分子或原子按照相同的构成方式复制一个人,他们在此一刻完全相同。
  钱钟书说:上帝是在创造了男人之后才创造了女人。所以男人是实验品,女人才是成品。然而似乎也可以这样说:上帝用以造亚当的是泥土、用以造夏娃的是亚当的肋骨,也就是说,造亚当是在原子的层面上、造夏娃是基因的层面,前者的技术要求确实比后者高——但这只是题外话、一个玩笑。
  我在约翰•巴罗的《不论》里看到过Ω型和Ω-型终极文明的构想,这两种文明的人可以控制时间和空间的生成,也就是可以在量子的层面上创造宇宙。两个构想都应该是在现有的技术理论上提出来的,也就是说理论上存在成就它们的可能。这本书还有一个副标题《科学的极限与极限的科学》。这是我看过的最喜欢的两本科学论著之一,另外一本是阿尔贝•雅卡尔的《“有限世界”时代的来临》。两位先生都是科学家,但两本书关注的都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科学,更多的是人文与哲学。两本书都叙述了当代的技术进步以及由此推出的往后的可能,但两本书似乎(因为我没有完全读懂)都讲述了更多的疑惑与不安——很有趣的一个巧合(同时好像也是不可避免),两本书都举例说到了卡夫卡的《城堡》。
  力量的增强并没有绝对地让我们更加强大、更加清醒、更加自信,在好些层面上正好相反。正如同,财富的增加并没有让我们更加幸福,消耗那么多能源、运用那么机械也没有让我们更加清闲——事实上,似乎只有更加辛苦、更加疲倦。
  我经常想,倘若有一种与我们大为不同的文明的外星人(或者现在正流行的穿越人,从古代穿越而来)突然与我们遭遇,一定会为我们感到很困惑。比如,一方面每个国家都在喊着要低碳、要降耗,而同时每个国家都在喊着要想办法增加消费。为何两件T恤已经够一个人穿了,却一定要煽动他为了买十件而拼命工作,从而消耗更多能量,制造更多污染?因为要保持经济的良性发展,就必须要拼命消费从而拼命生产。问题是,我们可不可以让这个“经济”(说实话,我真的理解不了这个词语,我总觉得它什么也不是,似乎又什么都是)停止住,不必“发展”了(现在的一切不是已经够了吗?),而仅仅只提升认识能力,而仅仅只改变分配方法……然而,这已经是马克思的理想。上个世纪几个国家几个民族的共产主义实践似乎已经证明了它行不通。我曾对朋友说,共产主义实践对我们最大的伤害还不是西伯利亚流放、不是大跃进、不是反右、不是十年文革、不是红色高棉,而是一个梦的破碎。卡夫卡说:“理论上存在一种完满幸福的可能性,即相信心中的不可摧毁性,但不去追求它。”但我们已经追求过了。于是,乌托邦只是乌托邦,高洁如刘子骥也是无路可寻。所以,一部手机、一台电视、一辆汽车稍微改变一点辅助性的功能就必须成为新款,就必须要我们立即扔掉旧的去买新的;一潭碧水必须先给它加入磷酸盐,然后才可以用更多机械用更多人力去把它们一一过滤;一个玉女必须撩起大腿,让许多人肾上腺加速分泌……除此之外,似乎再无它法——保持经济发展,甚至维护世界稳定,维持人类的生存安全。然而,雅卡尔说我们所拥有的这个世界是有限的……
  5、似乎,小说写得长,说明就会写得长,小说铺张,说明也不冷静。我想把写这篇小说的过程中想到的一些想法写出来,但有好些我已经忘记了,而且已经太多了。
  写这篇小说最经常有的感觉是,有那么多想说的——我是说意思。而我很清楚,一篇小说绝不应该是仅仅为了表达意思的,意思不过是它的一个构成部分,或者说意思不过它存在的一个条件——而这篇小说,尽管尽量克制,确实没有控制好,有些段落确实显得气急败坏,但也许这正是它想成为的——我看过几个为我所尊敬的小说的写作者们表达过这个意思“小说应该是有它自己的生命的”。正如同一个人,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绝不应该是为了自己之外的一个什么,无论这个什么是“赚钱”、是“爱情”、是“出人头地”、是“写最好的小说”、是“人类的幸福”、是“国家的利益”、是“实现共产主义社会”……一个人只应是为了成为他自己而活。前面所有这些,只应是他成为自己的所需,虽然他随时可以为了它们中的一个付出性命,和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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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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