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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九岁
  作者:吕彦霖 发表:2011/2/14 10:07:50 等级:4 状态: 正常发表 阅读:2270
  编辑按:把记忆中的深刻整理、条理、梳理成文字,对比着,回味着,反思着。记忆中的好多东西具有诱惑性,时代进步了,山水萎缩了,只是记忆中的事情永恒的存在着。品读,致意!
  
  那时候我站在曾经的河岸上和所有的素不相识热情拥抱,为了表明态度我甚至脱下了鞋子赤脚走入盛夏的河水,用双脚在和水底沙石痛苦地接触中努力地感受清凉。那时侯姐姐还没有男朋友,她还没有学会隐藏她的喜怒哀乐,还没有学会因为顾及周围的眼光而把自己的大声喧哗生生掐灭,那时候她在追逐一条小鱼,裙子已经湿透却还满不在乎的锲而不舍。那时候妹妹还不用为考不考的上高中绞尽脑汁,不用过早的就思考自己五十年以后的人生道路,不用接触梵高和毕加索,不用涂抹色彩心力交瘁之后还要忍受来自老师和家长的双重恐吓。那时候的盛夏还没有嗡嗡的空调声音,漫山遍野只有自然而然的清凉和夏天本来就有的浓重绿意,当然,还有不能忽略的燥热。那个时代的人们,还是习惯于依赖吱吱作响的风扇的施舍,整整一屋子的人坐在各自的角落里。谈天,咀嚼,静默,顾左右而言其他,然后努力地看着自己碗里即将消失的事物,顺便祈祷一下凉风的恩泽。一大家子的人坐在一起,要的就是酷热里温度更高的亲情,那个时刻,我们每一句话都含混不清,词不达意,也许我们知道,这样的时代,我们的生命年轻并且坚韧,完全经得起随意消磨。
  和我玩耍的是一群我从来不认识的孩子,他们的交谈让我充满好奇,完全是他们故乡的口语,音节粗粝,音调怪异。我和姐姐妹妹面面相觑,看着他们聚在一起说话。却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只到很多很多年之后,一位身处南方的同学打来一通焦急的电话,忽然提出一个奇怪的要求,他说,能不能跟我说一句家乡话,北方话也可以。我干咳了半天来掩饰自己的目瞪口呆,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学习梁朝伟周润发的英雄豪侠,甚至要学了几句粤语去冒充充斥着刺青粗口和管制刀具的古惑仔的一员,他学了好多年的黄家驹叶世荣,以至于求他帮忙要以“荣哥”相称。而这个时候,他却要求我用北方口音和他聊天,并且警告我,不要浪费他的耐心,他是因为这份耐心才毅然决然地用手机打来穿越几千公里的跋山涉水的长途。
  我说好。
  我操着一口不纯正的家乡话,时不时的冒出一两句抽筋似的京腔,他的声音忽然和缓,整个听筒里忽然风和日丽。我们谈了很久,他坚持我把废话复述了很多次。一直到他的手机停机,我搂着电话那边的空空如也,一时间没了言语。后来他告诉我,他讨厌这里,讨厌没完没了的温热和阳光,讨厌这个城市时时生成的热带风暴,讨厌这里的饮食风格,讨厌这里四季常在的鲜花和碧绿的枝桠,讨厌这些没有春夏秋冬的日子,他只能打开冰箱在里面寻找久违的冬天。我忽然发现,我的身边居然有过这样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他告诉我,我并不标准的家乡话让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安全,在第二天,当他在人群里的时候,他只要反复回想就可以让自己和陌生分道扬镳,在这一刻,家乡话让人觉得安全和舒心,这是语言在某时某地的特殊功效。我忽然想起那群孩子,想起他们在我面前的对话,尽管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记录者,但是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想起那天他们的笑容,黝黑的皮肤在夕阳下的奇妙光泽,那种只有在自己家乡才拥有的纯熟的语气和自信。但是我遗忘了,遗忘了不属于我年龄范畴的幸福,遗忘了当时我的幸福,遗忘了当时我看着他们幸福时的幸福。这样的感觉迟到了十几年才有另一个人重新点醒。但是,我没有重新回到当时的那个地方,。虽然,寻找与追怀是现在极其流行的行为艺术。因为我已经知道,他们的房子,那些在当年的夕阳下有些坍圮的老屋,已经成为时代进步的壮烈牺牲品,那些水磨,以及守候在水磨旁边昏昏欲睡的老人早已经葬入尘埃,时代变化迅速到让人来不及缅怀,甚至无法像蜂拥而上的文化散文作家一样在残山剩水之间一笔一画地勾勒出一句当年。而我,只能在公交车上享用那些拔地而起的巨大烟囱和他们的巨大带来的本能的晕眩。
  当年的姨妈姨父吵了架,年轻使他们总是在愤怒的时候显得不共戴天。我们出来玩耍更多的隐含着避难的性质,当年的我把鞋子脱下又穿上,因为河底的石子实在太过棱角分明,最终只好穿着湿鞋回家,当年的姐姐很聪明地穿了凉鞋,凉鞋上的浑圆的图案和妹妹的光头相映成趣,当年的村庄的那条河可以打渔,我看到他和他的儿子站在船上,娴熟地撒下大网,然后向我们招手,并且警告我们水太深,要从另一边绕道过来,我们很不高兴,大人永远不了解孩子们亲水的天性,我们走了好远,到他和他儿子面前,他强壮,高大,声音粗犷,头发乌黑,完全不像姥姥的弟弟。他遍身通红,一一地叫出我们的名字,大声地笑,他的儿子拿起网兜,里面是几条大鱼,他说,一会回家吃饭,我把鱼给你们煮煮,都要吃。我撇撇嘴,冷冷地看着姐姐妹妹的欢呼雀跃,然后怯生生地喊了句,舅爷。
  农家饭的进餐时间向来不长,劳动让他们习惯了在任何时刻都保持一贯的高速,缺乏寒暄,谈天随意而且简短,更多的与食物有关,那个男人只是一直努力地劝说我们加快速度咀嚼,吃更多的饭,他指着餐桌上的野兔,野鱼,野鸡,野菜,以及一切带有乡土气息的盘盘碟碟,说,吃。不断往自己的碗里倒酒,喝出很大的声音,和他家里大大的院子大大的槐树大大的饭碗大大的青石地砖相映成趣。从此之后,我的记忆里保留了对于乡野生活的诸多幻想,我曾经勾勒过退休时的日子,结果无非是乘一艘大大的船,沿着一条大大的河顺流而上,用大大的缀满铅质坠子的渔网捕捞大大的虾,因为,我不爱吃鱼。
  我们在吃饭的时候,姥姥很开心的看着他,而不是我们,前辈却可以得到比晚辈更多的爱抚的目光,让我很吃惊,随后他有了很多与姥姥争吵的不良记录,我们也不觉得奇怪,我们第一次知道,原来所有人都可以获得溺爱。
  傍晚我们离开了村子,我在遥遥晃晃的汽车上做了一个摇摇晃晃的梦,河水,渔船,小桥,满山遍野的绿意一一入梦,那一夜我睡得尤其香甜,也许是累了,也许是醉了。完全听不到姨妈姨父的大声争吵。
  夜里的山风沿窗流淌,绕过所有人的指尖,流入沉睡的河流和漫山遍野的黑暗,星辰,闪光,遥不可及。月光,咀嚼草料的声音都近在咫尺。一向惯于用感叹句形容一切的我忽然说不出话来,只能靠在车窗旁边,保持沉默,努力呼吸。
  再然后,我们回到了嘈杂的车流里,继续听新闻联播,数着日子盼着放假,和家长要钱买拼装玩具和巧克力,我忽然想起那个地方我们甚至买不到大大泡泡糖,那时当年我们的一项生活必需品。
  后来,好多人老了,死了,迁走了,总之,新的生活和追求总是诱使人背井离乡。他只是那个间接地送来野兔或者腌菜的名称,我们很少见他,消息主要来源于道听途说。他成了传说中的人物,活的渐渐缺乏真实,偶尔提起却又含含糊糊的需要多人来反复解释。只是他经常性的发酒疯,经常性地使性子,经常性地和姥姥吵架这些事件,一直来的十分确定,十分准时。姥姥仍旧去看他,姥姥吃过很多苦,习惯跋山涉水汗流浃背,习惯微笑,习惯等待转机,尽管这些转机统统姗姗来迟。
  时间流逝到我的记忆只剩当时那个夜晚的旁枝末节的时候。我已经比从前高好多,再也不穿鞋下河,再也不羡慕打渔的大船,再也不觉得凉风亲切温柔,再也不会担心别人争吵,再也不认为所有的温暖会一成不变。家里人告诉我,他死了,在刚刚过完七十大寿的时候。我忽然停下来,脑海里是整个村庄的夜,村庄旁的河水。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母亲说,那场火化让她心神不宁,整夜无法入睡。其实这些年我们已经开始习惯接待死亡,就像我们习惯接待自己的成长一样。
  当我们长大,他们都老了。我们需要做的是一边谨慎地观察他们还有什么愿望,一边仔细地盘算出伤害的体积,逐渐地加以预防。生活的残酷和生命的残酷接踵而至的时候,我们终于学会成长,虽然它如此痛苦,如此漫长。
  我想象不到他会怎样的闭上双眼,心脏病的发作极其突然,我甚至来不及在他离开被推进火化炉的时刻奉献哪怕一滴与感伤相关的眼泪。我所能做的只是这样敲下若干的文字,来写一段不成样子的怀念,不知道,我所在的位置,是否远离天堂。
  在那个夜里,我本来该从寂寞的河滩上悟到的若干道理在这个时刻姗姗来迟。
  那年我九岁。应该写不下这么沉重的血泪文字,况且还要把他们编排成一个心平气和的样子。
  他们在我的脑海里旋转了好久。
  斯人已逝,万物如常。
  那年我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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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然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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