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之夭(五)
作者:吕彦霖
发表:2011/4/6 16: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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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按:夭,或指茂盛美丽,或指未成年的人死去。和朋友们一起欣赏精彩故事。
(五) 夜路很长很长,小槿扶着奶奶踩着一路的湿滑小心翼翼地走,奶奶累了,喘着粗气,小槿的衣服被水雾打透了,可是她们都不想停下来。小槿忽然想起在自己三岁的那年走过的一条黑暗的甬道,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光线,只有自己的呼吸和越来越响的心跳,黑暗浓得好像永无止境,月光被散碎的乌云隔开,地上只有星星点点的影子,寂寞的像一个被惊醒的美梦。 奶奶紧紧地拉着小槿的手,有些疼。小槿也紧紧靠着奶奶,凄冷的薄雾里只有她们两个相依为命,死寂的青城镇只剩下她们沉重的脚步声,一切都被大雨吓跑了,冲垮了,睡着了。大雨后的黑暗只留给她们一条漫无尽头的路,小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尽头。终于走到家里,小槿冷极了,赶紧点起柴火,把奶奶拉来,让她先烤烤,夏天的雨水之后竟然是如此的寒冷,小槿有点困惑,但是又赶紧走近炉灶。 奶奶换了身干净衣服,睡下了,小槿特意让奶奶早点睡,自己准备明天的饭,奶奶的鼻息有点含混不清,上床的时候才知道她不仅着了凉,还在去尔芸家的泥路上崴了脚。小槿想,明天就是爸爸妈妈该寄钱的时候了,等领了钱,给奶奶买点感冒药和跌打丸来。小槿于是很盼着天亮,她睡的时候已经很晚很晚,醒来的时候天自然亮了。奶奶没有起床,她有点发烧了,小槿摸摸她的额头,给奶奶倒了杯热水,又把熬好的稀粥端到她床边,稀粥里有个荷包蛋,小槿决定自己做一次主,她知道奶奶不让她乱动鸡蛋,她用勺子把鸡蛋压得碎碎的,一勺一勺地胃给奶奶吃,奶奶尝不出来。 奶奶吃完饭,小槿拿着馒头和奶奶的身份证就往邮政所跑,她一边跑一边啃馒头,爸爸妈妈寄来的钱像是一个美好的约定,让她越跑越快,疲倦却开心。她想象着拿到钱的样子,然后去买了感冒药和跌打丸,让奶奶赶快好。小槿简直要笑起来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可以给奶奶拿鸡蛋吃,可以给奶奶买药,这些都是奶奶不让她做的,她现在都要一件一件地学起来,她长大了。 邮政所里依然有一种潮湿的气味,时间还早,胖会计还没有吃饭。他谢顶的脑袋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一本武侠小说。没察觉到小槿走进来。 “叔叔,有我的信么?”小槿递上奶奶的身份证,几乎是满脸希望地看着胖会计。 “唔,你等等。”胖会计放下书就踱进了仓库,把满屋子的潮湿的木具气味留给了小槿。小槿耐心地听着纸张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开心。 “你奶奶叫……唔,我看看。”胖会计又看了一眼身份证,再次走进仓库过了一会又折回来,说:“没有她的信。”小槿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胖会计。 “没有她的信,我说。”胖会计察觉到了小槿的心不在焉,有点不耐烦地拿起了武侠小说。 “可是,我奶奶让我来领,她说这个时候,都一个多月了,爸爸妈妈会准时寄信来的啊。”小槿几乎哭出来了。 “我查过了,没有。你上次来取信,我记得你的,我怎么会骗一个小孩子。” “可是,上次有啊。我奶奶让我来领信,我领不到信,感冒药,跌打丸都没有了啊。”小槿的嗓子有些哭腔。 “唔,那我再去找找啊,你不要哭,等等啊。”胖会计放下书又走进去。 依旧是满屋子的潮湿和窸窸窣窣的清响,小槿忽然有点害怕,她害怕那些清响的信件中真的没有一封是属于她的,那么感冒药跌打丸也统统会不翼而飞。太阳晒得地面的湿气,变成了一阵细微的青烟,窗子外的蝉越叫越紧,小槿独自看着比她高的柜台和柜台后边黑乎乎的仓库,心越缩越紧,几乎不跳了。 胖会计还没有出来,小槿在长长的时间里渐渐消磨掉了所有希望,她本来以为自己接到信会怎样的欢呼雀跃,但是现在正午的阳光正在把她的笑容晒干,等胖会计出来,依旧摇晃着脑袋的时候,她的脸上只剩下一脸风干的红笑了。 “谢谢叔叔。”小槿几乎没有回头看。却听见胖会计在喊:“说不定过几天才来呢,你过几天再来看看。”小槿越走越快,几乎是逃出了邮政所。回家的时候尔芸姐姐在奶奶的床边坐着,她见到了小槿就指了指床边的药,说:“到时候按时给奶奶吃,我家的药挺全的,这是我带的一点,今天回来串门正好瞧见老人家病着,就给带来了。”小槿“恩。”了一声,声音小的自己都听不清楚,尔芸姐姐走的时候小槿抱着她,脸贴着她的衣服,抱了好久。 尔芸摸了摸小槿的头:“有什么为难找姐姐,姐姐说不定能帮你想想办法。”小槿依然没有说话,她噙着眼泪狠狠地点了点头。 奶奶的烧终于退了,慢慢地也可以活动了,她知道信没有寄来的事情,对孙女说:“没事,过几天再去,说不定就来了。”可小槿看着远方的天空,忽然觉得那个总被奶奶挂在嘴边的说不定,是最遥遥无期的假定。 小槿依旧每隔几天去找邮政所取信,却始终没有等来消息,胖会计把信放在柜台上让她自己找,也总归没有结果。奶奶终于可以正常干活了,不需要感冒药跌打丸,也暂时不急着等候来信的救济,可是她却渐渐觉得,那条原来紧紧系在自己和儿子儿媳之间的纽带日渐松散。当月末小槿最后一次两手空空地回来时,那原来的第一封信忽然变成了最后一封,也是唯一的一封。儿子的来信成了空虚的票根,无着无落。那些曾经让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字句也被诸多情感蒙上了凄凉的色泽。儿子和儿媳的位置从此只是地图上简略的一隅,再也没有其他的旁枝末节林林总总。她握着那封信,在空气中静静地一遍一遍地朗读。 “还好吧,他们许是……忙,打工不比其他的,鞋厂的工作向来是活多。要不就是路上信运的慢,就算是丢了也不打紧,等他们忙完这一阵子,不用寄钱,就在写一封信就成。在那里生活不比这里,用的钱多,每次寄一百,他们怎么过?是不是最近钱不够,不好意思写信?傻孩子……傻孩子……”她把这些话颠来倒去的说,殚尽竭虑地为那封姗姗来迟的信寻找最佳的借口。最近尔芸常来,或许可以托她问问。尔芸昨天说,南街的几家店铺都已经在搬走了,现在想买个东西都困难,莫非真的像是尔芸说的那样,自己守了一辈子的也受了一辈子的青城镇真的气数已尽,要变成什么垃圾填埋站? 小槿怎么办?她爸爸还说要让她读书去,自己老了,陪着这青城镇同归于尽也算是落叶归根,仁至义尽。小槿呢? 她看了看正在厨房忙碌的孙女,微微觉得一丝踏实的辛酸。 暑气收尽了,青城镇的夜慢慢地伸长它无孔不入的触角,渐渐地爬进每家有炊烟的门槛,露水反射着阳光残存的一丝血红和微凉的草色融为一体。夜再深一点,就会看到萤火虫了,这些闪烁的昆虫总在这个时节出现,生得像夏天一样灿烂。 她看着远方慢慢邻近的黑暗里的星星点点的荧光,静静地关上了大门。 本文共有 篇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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