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之夭(三)
作者:吕彦霖
发表:2011/4/6 16: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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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按:夭,或指茂盛美丽,或指未成年的人死去。和朋友们一起欣赏精彩故事。
(三) 《故事会》的日子依旧继续。小槿总是用自己满盒子的铅笔头中的一支给自己看不懂的字下划线。小槿也有一支圆珠笔,那个拥有钢铁头盔披着蓝色铠甲的细长的东西是青城镇为数不多的几支圆珠笔之一。是小槿五岁的生日爸爸妈妈在县城给她带回来的,她没舍得用过。这支圆珠笔因此一直很清闲,总是干干净净地被小槿包起来,躺在铁盒的角落里,它唯一的任务就是帮小槿写名字。既然爸爸让她现在把《故事会》当课本,那么用圆珠笔斜的端端正正的“赵小槿”就出现在每一本的扉页上。妈妈总是夸小槿的字很工整,小槿低着头写了很久,把用力不足的地方再轻轻地描了一遍。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合上了笔帽。 第一本是小槿最爱看的,因为那些故事妈妈都讲过,背都背得出,看见不认识的字,十有八九也可以猜得出读音。奶奶总是在孙女提问的时候拿着老花镜认真的回答,不过在她闲下来的黄昏里,细密的黑字就像是忽然拔地而起的丛林,让她有些晕头转向。她尽力地解释她看得清,也认识的字。不过小槿的铅笔依旧一页一页的填满整本杂志,尔芸姐姐最近忙得厉害,她的男人似乎在那里得了肺炎,因此没空告诉小槿拼音的诸多美好和妙用。小槿看着那本《故事会》,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听见朗读的声音,调子轻轻柔柔的,正好适合睡前故事的气氛,小槿有些吃惊地看着院子,奶奶去烧水了,只有她自己。远方的乌桕树上的鸟儿也默默地歇着,偶尔才发出两声有气无力的声音。自从小槿的爸爸妈妈——青城镇的最后两个可以离开的青壮年的脚步无迹可寻。一切属于夏天的热闹好像被他们也一起放进蛇皮袋带走了一样,一切都显得空落落的,落了单的孩子们更习惯在家里静坐,在从前即使是知道要挨父母的拳头他们也会义无反顾地从家里溜出来。把清水溪的所有石块折磨出巨大的响声,在乌桕树上爬上爬下,返璞归真地抛掉所有家教和规矩,做一次快乐野蛮的走兽飞禽。然而现在,他们真的不再有约束了,爷爷和奶奶管不住他们,那些苍老的脚步来不及送上凌厉的巴掌和棍子。可是他们却选择了做回乖孩子,像他们的爸爸妈妈希望的那样,每天把静坐和发呆当做必修的功课。小槿再也看不到他们的笑容了,那些有些放肆的大叫和每天傍晚的阳光一样跌落到很远很远的山谷里去了,可是却没有像阳光那样准时地每天在清晨醒来。一切都充斥着浓厚的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意味。 小槿常常看着半开的大门里,院子里坐着的面无表情的人物——他们从前是最爱疯跑的家伙。 夏天飘然而至,青城镇人去楼空,有些燥热的空气中有的不只是烦闷的温度,还有大面积的追忆和缅怀。 “他们都走了,他们去哪里了,他们还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小槿一直想问这个问题,可是从来组不好完整的句子,现在她看着手里的这篇《独自等待》看着第二章第三行的句子,忽然有点难过。其实她一直想问奶奶,从爸爸妈妈准备离开的那个深夜就想,从自己和奶奶送他们离开的那天就想,从自己在没有他们的第一个夜晚就想,从奶奶收到爸爸的信时就想,他们本来是她六年生命力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从没有想过他们会如此含糊地不辞而别,即使在青城镇渐渐空了街道,空了巷子,空了田地,清空了她一岁时的人声鼎沸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她最不能缺少的东西会同时离她而去。 “他们都走了,他们去哪里了,他们还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她不知道,她没有答案。 然后日子依旧照常进行,小槿懂事,从来只是想想罢了,不会再去麻烦每天都很累的奶奶。小槿摆开桌子盛上饭,祖孙两个默默地吃着,一起等着太阳降落月亮上升。 再然后,奶奶依旧每天会忙很久,不过,最近小槿吃了比平时多得多的炒鸡蛋,奶奶因为儿子汇钱的缘故,比平时更注意孙女的营养。小槿每次闻到蛋香都会闭上眼,想起自己从前的那个梦。心里有说不出的幸福和满足。 小槿曾经问过尔芸姐姐:“尔芸姐姐,你说什么最好吃?” “是烧鸡啊。用锅一蒸,特别特别地香。”尔芸姐姐有点陶醉地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笑着看着小槿:“小槿,你说说?” “鸡蛋,奶奶的炒鸡蛋。”小槿几乎是喊出来的,她昨晚刚吃过,那味道还分明记得。 “呵呵,那鸡肉不比鸡蛋好吃么?”尔芸姐姐看着小槿,觉得这孩子真逗。 小槿没有回答,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吃过鸡肉了,烧鸡她没尝过。也不馋。她只记得家里的芦花鸡只是下蛋给他们吃的,不负责变成烧鸡。 尔芸姐姐看着忽然沉默的小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现在这个时候,和一个孩子谈烧鸡的吃法真的是个奢侈的事情,尔芸分明清楚,青城镇的衰落已经渐渐深入,南街的杂货铺只剩下张家的一个,从前几年的炼乳奶粉果酱都没了,只剩下很多沾了灰尘的古老的货物。北街口新开了个寿衣寿材的专卖店,青城镇只剩下老人和孩子,这个店开的正是地方,前天她抱着宝宝从那里经过,眼眶忽然被满地的雪白和乌黑塞满,大大的“奠”字铺天盖地的显得拥挤不堪。她看了一会儿,最终落荒而逃。青城镇看来已经摆脱不了成为废墟的命运了。她看着寿材店的老板有些兴奋的眼神,以为这些白色的花圈正是关于未来的最好暗示。 那么,他们,她。她的宝宝,她眼前的小槿,怎么办? 尔芸真的是该看看那本被小槿用铅笔涂满的《故事会》的,看看那篇《独自等待》,看看那句“他们都走了,他们去哪里了,他们还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再感同身受地加上一句,他们走了,什么时候轮到我们离开? 盛夏的天气总是伴随着云雾和雨水的,小槿依旧耐心地逗弄着尔芸怀里的孩子,尔芸自己静静地看着地面的尘土,谁都没有看到天空的正南方,一朵巨大的乌云正慢慢地向青城镇席卷而来。 本文共有 篇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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