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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之夭(六)
  作者:吕彦霖 发表:2011/4/6 16:15:58 等级:4 状态: 正常发表 阅读:2602
  编辑按:夭,或指茂盛美丽,或指未成年的人死去。和朋友们一起欣赏精彩故事。
  
  (六)
  信依然没有来。时间依旧细水长流,所有的等待渐渐地消融在夏天的蝉鸣声里,再也没有冒出一鳞半爪。
  奶奶的白头发越来越多,黑头发越来越少,渐渐稀疏的头发在早晨的艳红色的阳光中有一种病态的银色。那种银色几乎是透明的,有一种有别于金属的透明感。在那头透明的长发下奶奶的心思也变得一览无余,她想爸爸妈妈,她把无人可说的孤独都化成暗地里的眼泪,她夜里总是会很小心地哽咽起来,她侧过头去,在什么时候,小槿都记得。
  那是她们之间的秘密,心照不宣,却彼此坚守誓约,谁都不会独自捅破,因为这个夏天还有很多事情让她们应接不暇,甚至来不及好好的伤心一场,所以小槿只是默默地看着奶奶一点一点地老去,什么都不说。尔芸姐姐最近总是说乡里的广播说要引进外资,县里的电视台也附和过,不过还没有听到镇里的动静,夏天好像把什么都晒化了,包括镇里广播站的播音员老张的话筒,尔芸姐姐告诉她们她抱着孩子经过广播站的时候看到老张正用力地扇着电扇,光着上身还是一身是汗。自己就问他为什么不播音,他抬起满是汗水的大脑袋回答说最近镇领导很忙,没什么事情要他播,不过过几天估计就要忙起来,播一个什么重要决定。再说,机器散热不好,现在播个歌也困难。镇里的年轻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也没几个人来点歌了,那些老的老小的小的哪里知道点歌,实在是寂寞的要死,只好拼命地吹电扇了。
  尔芸说道这里咯咯地笑起来,用两手比划出老张汗津津的大脑袋。
  小槿也笑了,奶奶依旧有点心不在焉地坐着。问了句:“什么重要决定?”
  “不清楚,他说这几天就播。”
  “咱们那两条街上的店铺还剩几家?”
  “这个,我还没算呢,我去瞧的时候已经不多了。”
  “是啊,尔芸姐姐说的那个卖糕点的店也搬走了,街上再也没有那么好闻的奶油味了。”小槿有些失望地跟了一句。看着奶奶。奶奶最近有很多预感,情绪也明显不对,小槿很担心。她看着奶奶,一动不动。
  “尔芸,你说,这青城镇是不是要完了,那些老店都几十年了,如今拆的拆搬的搬,什么也没有了,我看,过不了几天,咱们的两条街都得空了,你说是不是啊,尔芸?”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商店也得有顾客不是,现在青城镇人少了,不比当年了,所以他们也跟着走了,奶奶,青城镇还在啊,我们不是也在这儿么?”尔芸看着皱纹里潜藏的不安,觉得胸口一阵刺痛。
  “你们都是孩子啊,呵呵,我哪里觉得是什么大事,在这里我都过了一辈子了,来的时候在,走的时候也得在,老话说得好,从一而终,奶奶做得到,只是我想啊,你还年轻,小槿还小,这留下来的人里边孩子还不少啊,怕就怕这青城镇毁了,你们还没来得及出去,就和它一起毁了。”
  小槿不说话,尔芸也不说话,尔芸怀里的孩子安心地吮吸着奶水,在此时此刻,真正安心的,也许只有她了。青城镇的天空在这个傍晚呈现出一种辉煌的紫色,淡淡的薄雾,周围都很安静,连蝉鸣都稀稀落落,这样的安静是违反常规的,这样的安静让小槿更加担心,所有的静悄悄都仿佛试图隐藏着一个惊世骇俗的骗局。小槿看着奶奶,奶奶看着尔芸,尔芸看着孩子,孩子睡着在尔芸的怀里。只有她,也只能是她,才能依然把日子过的按部就班,在这个属于她们三个的心绪不宁的下午,尔芸怀里的宝宝,成了她们唯一的安慰。
  夜很长很长,微微有点雨水,可是谁都没有倾听小雨的心情。小槿在门口送走了尔芸,奶奶独自坐在屋子里默默地做针线,小槿在门槛上站着,看见没有雨水的墙檐下有很多从天上坠落的点点繁星。不是,是很多萤火虫,闪亮的,成群结对的,在茂盛的草叶上栖息,打着自身携带的小小灯笼四处悠游,自由自在地让人羡慕。萤火并不亮,也不热,是一种清凉的淡黄淡绿的光芒,让人想到自然的开满野花的山丘和绿水长流,而不是工业的电焊机的耀眼与刺目。
  在这个夏天的青城镇里,它们,这些小小的虫子,成了最幸福的生物。
  小槿回到屋里在奶奶旁边睡下,脑子里总是那些淡黄淡绿的影子,它们像是一根又一个划着又熄灭的火柴,不停地指明黑夜的轮廓。她真的忘不了,《故事会》里也有关于它们的故事,它们成群结对的为王子和公主照亮了逃亡的路程,它们是他们的火把。
  小槿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小槿被门外的轰隆轰隆的巨响吵醒了,她惊慌地看着奶奶,奶奶也醒了,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小槿和奶奶穿上衣服走出去,赶紧打开门,看见几辆大卡车从路边远远地经过,留下了一阵飞扬的灰尘和刺鼻的气味,那种气味混和了很多奇怪的味道和青城镇的事物相差甚远,小槿和奶奶有一种噩梦成真的不安。这些闯进他们本来已经无路可退的生活中的巨大的钢铁怪兽发疯似的摇晃着青城镇的地面,似乎要压出一道深深的裂痕,好把她们一起推下万劫不复的深渊。小槿看着卡车慢慢走远,看着地下的依旧漂浮着的灰尘,有点怅然若失,这青城镇本来是她们的,即使再破再烂也是她们的。可现在它不仅属于她们,也属于别人,那些陌生的钢铁怪兽和它们同样陌生的主人,带着胜利的表情扬长而去,似乎他们比她们更有资格把这一切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刺鼻的气味和飞扬的尘土终于平静了,可是电线杆上的喇叭又响了起来:“通知,根据镇政府研究决定,批准外商在我镇兴建废旧回收处理场,以利于经济发展壮大,现在第一批待处理品已经运到。准备填埋,请大家保持生活秩序,不要惊慌。”是老张的声音,算得上是字正腔圆,可是却被刺鼻的味道烘托得令人厌恶,本来闷热混合了各种味道的低气压被这样的声音变得更加复杂。尔芸静静地站在屋檐下听着广播,不说话。
  孩子哭起来了,她急忙回去抱住孩子。青城镇在这次广播停止之后像是被洗劫一空的残破庭院。所有的居民都被一再告知他们的一无所有。尔芸抱紧了怀里的宝宝,好像是久别重逢一样,用自己的脸摩擦她的脸颊。
  在这个闷热的早晨,所有人都被早早唤醒,倾听他们的支离破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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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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