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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之夭(七)
  作者:吕彦霖 发表:2011/4/6 16:17:11 等级:4 状态: 正常发表 阅读:2632
  编辑按:夭,或指茂盛美丽,或指未成年的人死去。和朋友们一起欣赏精彩故事。
  
  (七)
  小槿和奶奶静静地站在门槛边,所有的声音都渐渐消散了,连卡车带来的气味都被流动的空气变得稀薄,一切都从突如其来的惶恐中醒过来,渐渐地和这个一如往常的清晨的本来面目拼接的严丝合缝。广播站里老张的声音已经遥远,尔芸抱紧的孩子又在她的怀里睡熟,所有早晨习惯出现的鸟儿都若无其事的温习着每日唱熟的婉转,这些场面似乎都在尽力地撇清那些不请自来的钢铁怪兽和青城镇的关系,这样的早晨,只是大伙的集体的一个噩梦,和现实毫无关联。小槿和奶奶终于一起走回去,尔芸终于把孩子抱回床上,在她旁边再次入睡,循规蹈矩是最切合所有人心思的生活轨迹,永远都是。
  依旧是按时地做饭,砍柴,吃饭。这一天除了惊心动魄的早晨再也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小槿揉揉眼睛,有点迷糊地看着门外,那两条深深地压痕,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是早晨那辆车压出来的么,明明看起来没那么高没那么大,也许真的都是看错了吧。奶奶安静地缝着鞋底,找不出什么话和孙女交谈,于是干脆什么也不说,鞋底真难缝,顶针别的手指生疼,她一咬牙狠狠地穿了过去,差点把手掌刺出一个窟窿。青城镇在闷热中得到了宁静,所有的人在被惊醒和再次入梦之后都陷入了一种难以描摹的安静之中。不说话,不行动,不交换彼此的眼光,连这几天频繁发出欢笑的邻居的家也没了声音。大家似乎都在等。
  青城镇在这一片体积巨大的宁静中被一再升华,美好的如同几十年前。它在所有人的沉默中收获了恬静的桃源氛围,它的青山绿水和拥有黑色瓦片的屋顶都成了宁静中闪闪发亮的艺术品,在灿烂的有点发白的阳光中点燃出一派田园牧歌式的清淡和追怀。小槿家的门前有许多各种样式的花草,那些碧绿的植物上的露珠还没有被褪净,叶尖还保持着昨晚固定的形态。昨晚微微地下了些小雨,所有的植物都在小雨里进一步地茁壮和延长。有一株花上还停落着一只蜻蜓,煽动着透明的玻璃一样的单薄翅膀,像是随时要飞走一样。红色的花,黄色的花,紫色的花,淡白色的小花被雨水打落了几个花瓣,竖直向上的花蕊吸饱了水散开,那时唯美的悲壮。毛茸茸的草,修长的草,带着尾巴的草,蜻蜓终于找到了它的第一个目标,倏忽间挥动翅膀,快速地离开了。
  日子一如从前,老张的广播没有再次摧残所有青城镇人口的神经,尔芸姐姐依然抱着孩子来到小槿的家,孩子多半是在睡觉,小半时间是在吃奶,总之睁着眼睛的时间不多。小槿摸摸她的小鼻子,想把她叫醒,却被她的肉乎乎的小手死命推开,小槿想,一天到晚都闭着眼睛像是在走夜路一样,宝宝难道不想看看有阳光的样子么?她还忘不了自己和奶奶相互搀扶走过的那个浓得化不开的黑夜,大雨把墨色涂满了青城镇的每一个角落,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她们两个冰凉的手指和鞋子和地面的水坑交相辉映的回声。宝宝推开她的手,转了个身,又在妈妈怀里睡着了。
  是不是,有妈妈抱着就不害怕黑夜?小槿想问问她,她不会回答的。自从爸爸妈妈离开青城镇之后,奶奶就一直是小槿生活的全部背景,她既是小槿的爸爸,又是小槿的妈妈,可小槿忽然发现,奶奶真的有鞭长莫及的时候,这场费尽心力的角色扮演,还不如尔芸姐姐给她的宝宝一个轻而易举的拥抱。
  奶奶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奶奶只是奶奶,也只能是奶奶。她自问自答。
  时间还是更波澜不惊地过去了,人们在惊慌失措之后更会燃起对于庸常秩序的无限渴望,小槿依旧每天睡觉吃饭砍柴,看那本被铅笔划满的《故事会》里的每一个熟悉的故事并且试着朗诵出来。吃饭的时候依旧是野菜,面条,偶尔的米饭,更偶尔的鸡蛋。小槿在慢慢地咀嚼鸡蛋星星的时候忽然怀念起了爸爸妈妈的信,在信寄来的时候,她有多得多的鸡蛋来吃。她在饭桌上渐渐理解了奶奶的无奈和不安。
  然而,信依然没有到,并且好像永远不会到。早晨小槿给奶奶梳头的时候,仔仔细细地查了奶奶硕果仅存的黑发,还有六根,前几天她查的时候还有二十几根。再往前还有五十几根,奶奶的黑发曾有过她查不过来的时候,那时候她只会从一数到一百,但是现在她可以从一数到一千了,可是她永远没那个机会了。爸爸黑色水笔写就的微微上扬的字体似乎是奶奶黑发的来源,当这些黑色的字体的到来遥遥无期的时候,那些黑色的头发也终于一起风流云散了。幸而,只有一封信,带不走多少黑色。如果是很多很多封,那样岂不是要把奶奶的黑发全部带走,小槿暗暗地想,一边努力地梳头,她特意把奶奶的黑发藏在白发之下,也许这样明天后天,她还能发现它们。大概是这样吧。
  平静如水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几天之后,又有很多辆和那天早晨一样的卡车闯进青城镇的生活。依旧是轰隆的声音,依旧是深深地压痕,依旧是尘土飞扬的场景,青城镇的所有男男女女却多了一份超然物外的姿态。他们依旧聚集,依旧围观,然后打着呵欠回去把该补的觉睡完。小槿看了看就回家了,尔芸姐姐昨天告诉她们,在离她们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大片空地,足有半条街的空地被空出来,围了围栏,准备改成垃圾填埋场,小槿的奶奶只是笑,说什么时候要去看看,小槿什么也没说,她也没有好奇,她知道垃圾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这一切都似乎不在她的控制之内,就像芦花的蛋只有奶奶做给她吃的时候才可以吃,她自己从不会动,这就是她对于外部世界的态度。
  卡车的来往越来越频繁,在青城镇的无声的夜,也可以看到很多不怀好意照亮天空惊飞归鸟的雪白灯光,那是这些钢铁怪兽的眼睛,这些眼睛把想看的东西看够了之后,就狠狠地碾成碎末,不给别人看,那轰隆轰隆的发动机的震动是它不加掩饰的得意笑声。它们每天都把来自城市的排泄物运往这里,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地填满青城镇的空地。它们用眼睛把青城镇的夜空撕扯得四分五裂,照得那些小槿最爱看的萤火虫黯然失色,它们的一举一动都是在炫耀进步和落后的巨大差距,工业文明和自然动力的天壤之别。小槿和青城镇的所有人渐渐地习惯了在它们的呼啸而过中重复本来原有的生活,习惯了它们肆无忌惮地嘶吼和横冲直撞,习惯了不远处的露天填埋场在夏天的早晨中午和夜晚永不止息的怪异刺鼻的味道。青城镇的人们小心翼翼地忍受着城市文明的异味和噪音,不断地开始适应和城市的废旧回收物品相安无事的生活。
  小槿在轰隆轰隆的汽车声中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最喜爱的萤火虫,在雪亮的车灯的照耀下,全部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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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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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共有 篇评论
评论人白贝壳 发布于 2011/4/7 10:32:08  
我一看到青城就想起诛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