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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之夭(二)
  作者:吕彦霖 发表:2011/4/6 16:11:26 等级:4 状态: 正常发表 阅读:2561
  编辑按:夭,或指茂盛美丽,或指未成年的人死去。和朋友们一起欣赏精彩故事。
  
  (二)
  小槿做了个梦。梦的背景是邮政所里有点昏暗的灯光,泛着潮湿味道的仓库,胖胖的会计在每次她到达的时候都会递给她一个信封,每个信封都会让奶奶端详良久之后决定晚饭加上一道炒鸡蛋。喷香的鸡蛋是黄白相间的暖色,她的梦也随了这样的颜色,小槿在暖色的蛋香里几乎要跳起来。
  在那个时候,小槿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比鸡蛋更好吃的东西。
  醒来的时候奶奶已经坐在院子里,预备早饭,依旧是昨晚一样的野菜,稀粥,不过没有鸡蛋,一切都好像变得像是被热水煮过的野菜一样单调乏味,小槿急忙闭上眼,在砍柴之前,她要试着留住一丝充满蛋香的温暖色彩。
  奶奶没有拆开信封,她要等着小槿上山才做这件事。牛皮纸昨晚是和她一起入睡的,自然,也和她一起失眠,这薄薄的信封里夹杂着难以尽数的秘密,她很想儿子和儿媳,她有点害怕得到和她一心希望的故事大相径庭的答案。她还害怕自己哭,这么老的年纪,哭了丢人不说,小槿也要跟着伤心,对不起孙女。小槿已经识字了,她不想让孩子知道太多关于父母的消息,知道了,小槿一定会想,山高路远,一时半会也见不到,她怕孙女生起病来。
  孙女是她渐渐走向黑暗的生命里的一束模糊的却又渐渐发亮的炭火,没了她,自己也走不下去,没有了光没有了热,这哪还叫日子。是不是?
  小槿的脚步已经听不到了,她慢慢地撕开用胶水反复擦拭的信口,用手把信筒框成半圆,低头向里边看。里边放着两张五十块的钞票,旧了的,有些卷边,不是那种白领逢年过节从银行特意兑换的崭新钞票,从头到尾都带着志得意满。这样的钞票一定是沾满油污的手拿过的,还残存着点汗水的味道。她慢慢地抽出钱,又哆哆嗦嗦地放回信封,仿佛自己一旦把钱拿出来,这些同样的钞票和自己远在东莞的儿子儿媳的紧密关系就会荡然无存。信封里边还有一封信,确切的说,是一张纸,它的正面是某商场大酬宾的广告,儿子用了它的另一面给母亲写信,城市总是可以很包容地给不相关的人提供各种方便。
  依旧是那种上扬的字体,但是看得出来握笔的手有点抑制不住的疲惫,遣词造句似乎是想极力掩饰自己和城市的格格不入,他的儿子,以及儿子的妻子正在竭尽全力地将自己和这座城市的广场绿地天线高跟鞋甚至儿童手中正在融化的棒棒糖勾勒的水乳交融:

  妈:
  我们在这里都好,这里天气也好,就是有点热。广场很大很大,有喷泉,有很多人,我们也去玩过一次,觉得城里人过得真是神仙日子。住的地方挺大,就是蚊子和老鼠多了点,有时候睡不着。我们工厂产鞋,第一个月工资最少,后来会多起来的,我们慢慢攒,肯定能把你和孩子接出来。妈,你放心。这个月攒下了两百块钱,给你寄了一百,我们留一百,城市的东西很贵,我们也只是看看,小槿识字的,你让她不干活的时候看看书,家里还有两三本杂志,再攒点钱,准备给她买个幼儿课本寄过去。妈,你们都注意身体,我们两个,都还行。
                                                                                       儿子

  幸好,一切都是模糊的,儿子的信有点含糊其辞。除去了旁枝末节的简短家信最容易让亲人安心。她还是有点流泪了,用袖口擦擦,赶紧把信塞进信封,这样的话一切都是刚寄来的样子,他和她远在异地的儿子儿媳再一次拼接的严丝合缝,亲密无间了。
  小槿回来了要告诉他,多读书,那几本杂志要先找出来,要不要告诉她,这是爸爸妈妈的叮嘱?恩,告诉她,这样她也觉得爸爸妈妈想着自己,应该会很开心吧。青城镇因为破败而越发冷清,街上的人和周围的声音都莫名其妙地销声匿迹了。她有时候真是想让孙女早点回来,自己坐着,太阳晒下来,满院子都是清晰可见的寂寞。一直说人老了人老了,一直告诉她的爹她的妈自己习惯清净,尽管出去闯生活,可是自己都知道,这是假话。幸好她有小槿,今天她还有这封信,她有点想笑,她慢慢站起来,扶着有点酸的腰,在温柔的清晨的阳光下站成了一块细长的阴影。
  小槿背着柴回来了,衣服上依旧沾了不少露水,“今天的柴有点湿,奶奶。”
  “没事没事,放下吧,你歇歇。”小槿放下柴火和麻绳。
  “槿儿,你先在这里坐着,奶奶去给你拿点东西。”
  “恩,好的,奶奶,用不用我帮你?”小槿又站起来了。
  “好孙女,不用,你就坐着就行,砍柴累了,你得多歇歇。”奶奶慢慢走进小槿爸妈住的屋子,屋里响起寻找的声音,然后是拍打声,奶奶拿着几本爸爸之前的杂志放在小槿面前,说:“吃完饭就看看书吧,这可是你爸爸交代让奶奶监督的。”她把“爸爸”放在后面,并且特意用了不一样的声音,小槿点点头,有点欲言又止的开心,这是他一个半月里第一次听到关于爸爸的消息,她忽然想问,“妈妈呢?”可惜奶奶转过头去盛饭了,没来得及说出来。
  爸爸的杂志是笔记本大小的《故事会》,好多故事爸爸妈妈之前都当做睡前故事给他讲过了,只是有些字她还不认识,《故事会》的字很黑很密,像是夏天早晨忙忙碌碌的蚁群,在你眼前川流不息,只是没有人告诉她那些字读什么,是什么意思。《故事会》里没有拼音,她只有学了拼音才可以把一切文章都读懂,把整个世界都看得像山上的泉水池子一样一目了然。这些都是镇东的尔芸姐姐告诉她的,尔芸姐姐上过小学,如今嫁人了,和孩子一起留在青城镇,男人去上海做工。尔芸姐姐一直告诉她,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搬出去的,尔芸姐姐总喜欢满怀希望地说“早晚”。
  小槿傻傻地点头微笑,她只知道早晨和夜晚,却有点不明白这两个名字背后的深邃庞杂的诸多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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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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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人1351 发布于 2011/4/6 17: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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