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笔记
作者:吕彦霖
发表:2011/2/16 10:37:18
等级:5 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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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按:很有特色的文字,而且语句尽量的拉长、修饰出表达的意境。文字有深度似乎有些另类,这是作者的行文风格。大千世界林林总总,人们在叹息幸福指数不高的的同时,内心还是相比知足的,不是吗?赏析,致意!
道路黑暗而且漫长,偶尔透射出的一丝光线,随即就被沉默吞噬。墙面洁白而且阴郁,每一寸洁白都藏匿着往事的身影。这大概是所有的文字里,电影独白里,人类的记忆深处的讲述中关于地下室的普遍共识。 阴郁,安静,沉默以及无处不在的恐慌。当我们终于得到机会面对自己的真实面目,拆下面具,褪掉遍体铠甲,逃脱如今无孔不入地充斥耳骨和灵魂的喧嚣的时间,我们是否真的确认自己依旧如同走完这条长长的通道,等待所有的黑暗从皮肤上划出伤痕的时刻一样勇敢。我想,我们都不知道。地下室正在从一个简单的功能性词汇慢慢成长,渐渐拥有了许多以往不存在的内涵和隐喻。不值得惊奇,是么?毕竟这是一个多么丰富多彩的时代,我们每天都必须气喘吁吁地面对整个世界延伸出的纷至沓来的各色概念,它们的出现本来就是为了炫耀我们生命的富足,生活的复杂,命运的不可思议。我们终于有机会摆脱我们曾经深恶痛绝的平庸和一成不变,终于可以在五光十色的美丽新世界面前驻足观望,这该是何等的幸福。 然而我们痛苦。 我们终于在定义面前败下阵来,我们终于不知道这些被我们界定的事物,它们的目的是使我们重归幸福还是重新陷于混乱。我们本来希望的是各安其位的生命轨迹。没有侵犯,没有歧途,一切都可以预知。可是,当我们知道,地下室不仅是最接近地基的房屋部件,而且是很多人最终的归宿和生活状态,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们渐渐腐朽。他们曾经希望世界的美好可以有幸光顾那些潮湿阴暗的角落。然而,当价格越来越成为全世界最类似于泡沫的词汇,他们终于死心。有谁可以告诉我,在这个正在渐渐有生存以上梦想以下过渡到生存一下梦想缺失的时代,哪位善于堆砌良辰美景万千气象的艺术观察家曾经愿意专注地书写出关于地下室里的生命的林林总总?张艺谋的铺天盖地的明黄?冯小刚的中产阶级爱情故事和高智商幽默?还是姜文的总是另类的文艺生活?别逗了,这是最讲求投入和产出的时代,那些本来就注定被遗忘的角落怎么值得我们清心寡欲地再编织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当我们安静下来,那些日夜作响的车轮和日新月异的价格会用它们带来的刺痛提醒我们,这年头,人怎么做都可以,就是,别太傻。我听到了四面八方传来的爽朗的笑声,清晰而且洪亮,明显带有成功人士有房有车的器宇轩昂。 当我走进地下室,按下电灯,我又重新被一群定义包围,动弹不得。黑暗——光明;电灯——油灯;幸福——失落;温暖——寒冷;抑或,我和他人的差别。萨特说,他人即是地狱,而等我终于脱离人群,保持住让我安全的孤独的时候,我却丝毫不感觉到劫后余生的快乐。世界在辩证法和方法论的折磨下失去了自行其事的单纯和清澈,最终变得伤痕累累,那我们曾经的信仰,是不是会在这一番无足轻重的随性中不再坚不可摧呢?我猜,你们不愿意回答。 那么,当世界本身终于被界定清晰,当一切都变成有章可循的标准化文件的时刻,我们也许真的就可以想当然地童叟无欺地过上我们幸福的生活了。当我们在北京时间七点十五分准时起床,在床上盘桓五分钟,在门口打出一个含有同样成分的呵欠,然后坐着同样燃烧某化学混合物质的交通工具,经过同样的绿化完美,路况平整的道路,堵同样长时间的车,在车上发出同样语气的抱怨的时刻。我们终于越来越像一个人,当所有人都越来越不像别人的时刻,是不是越来越意味着我们的安全。当世界越来越成为一样生物的世界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应当为久违的天下大同而欢欣鼓舞? 我听见了干燥的笑声。 地下室在冬季因为深陷反而更接近于春天,也许一切季节都是这样轮转。在一个季节到来的时候,另一个季节都会深埋地下,暗暗等待时间的声响以及召唤。这样,我们更容易将春天与地球本质的母性,夏天与地球难以抑制的心跳,秋天与长期温柔缱绻之后的寡淡无味,冬天与寡淡无味之后的分道扬镳画上似是而非的等号。也只有在这一刻,我才明白小学一年级那个有些仓皇的下午,午后阳光绕过槐树穿越玻璃,照出日复一日地平静如水,我呆呆地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听着老师在那架风琴上唱那首我们必须学会并且一一演唱的歌曲,当她唱到“地球——她多么伟大”的时候忽然停下来,对我们说,“她”是女字旁的“她”。我们那时候习惯把祖国,地球,月球,以及银河系和太阳系的一切星球,还有很多我们居住或者道听途说的城市都带上女字旁,因为我们还小,还需要四处洋溢的母爱来抵御现实的苍凉。 然而,这些美好的信念在我们漫无目的的成长中终于被遗忘殆尽,终于被分门别类地归纳总结,终于被定义为童年的诸多白日梦之一。不再被我们想念和歌唱。世界只有更加坚硬刺骨,我们终于在伤口上体悟到现实的重量。 忽然从小小的窗口中传来远远的声响,有点模糊,但渐渐清晰。是红极一时的《老男孩》的插曲,我曾记得许多人的泪水,那些眼泪真诚的让你看不出来眼泪的主人曾经如何善于粉墨登场。镜头里的包小白也终于泪流满面,镜头里的筷子兄弟也终于被淘汰,就像是迈克杰克逊终于被流言蜚语和虐童丑闻深埋,直到死去之后才重新被像神一样赞美。人类总是喜欢在于事无补的时刻展示自己的仁慈和谦逊。然而,很难说那两位大龄青年不是最终的胜利者,他们在上台的那一刻已经明晓了所有故事的结局,他们没有试图改变,而是安然接受,唱完最后一曲。童话故事终于没有发生,李春波的《小芳》即使在雨中被反复吟唱也抵不过奔驰的一骑绝尘。他们接受了现实安排的生活,然而也没有遗忘曾经的梦想,他们的演出更像是一场倾尽所能的盛大告别,他们已经完全知道,迈克杰克逊会死,李春波会老,那位曾经鼓励他们勇攀高峰的女同学会成为成功人士的金丝雀。他们永远选择相信变化,相信伊丽莎白泰勒的男友和昨天不同,相信一个孩子的曾经梦想会被现在的自己耻笑,相信一种美好在这个世界已经无能为力,但是当吉他响起,他们还有短暂的时间展示他们梦想的光芒和色泽,这个机会稍纵即逝,必须好好把握。于是我们看到了长镜头中很多真诚的泪眼,记忆和理想不会被完全消泯,就像是曾经的梦中情人终于看到了他们的往事,读懂了他们的深情。不过,我们明白,一场大哭以后不会有下文,导演很聪明的避重就轻,演出的结束也代表的叙述的结束,没有观众期待的完美和拥抱。因为,那些东西毕竟太过于遥远和飘摇,不值得牺牲拥有的一切去破镜重圆。感谢善良的导演,他终于在踌躇间没有戳破这个完美的寓言。 当缅怀青春成了风气,当《春天里》和《老男孩》交相辉映。仍然在青春中前行的芸芸众生的心态的确值得玩味。美好终究随着时间的推移次第溶解,我们缅怀,也许真的不是因为不识愁滋味的亦步亦趋,而是冰冷的现实不再允许我们处变不惊。 坐在一群白菜,南瓜,萝卜,西红柿和废旧物品之间实在是一种难得的经历。辛稼轩曾经有看到冻芋头而指斥奸佞的忠肝义胆。我实在没有那么丰富的联想。我从来不把这些东西看做一种形而上的象征,我只是把它们作为一种和呼吸饮食息息相关的恩物。我坐在它们之间没什么必要居高临下,就像是在同一条巷子相熟多年的老邻居,我们可以从第一棵树的果实,第一个孩子的出生,第一个小姑娘的花裙子和蝴蝶结谈起,谈到夕阳下垂,地老天荒。 新闻上每天都充斥着各种事件,有些是自然的,有些是偶然的,有些是必然的,有些是人为却尽量让它看起来自然的。我每天都被事件包围,然而幸而可以来去自由。可是某日翻阅某作家的博客,却看到一个来自于去年的已经被人遗忘的新闻。看到那些简洁的文字,我忽然就想到了地下室,然后就慢慢走下去,找到一个地方,慢慢坐下来,和我的白菜萝卜们坐在一起,一直等到天色黯淡。那是一个曾经鼓励过我灵魂的人物的去世,时间偶然,居然将将没有迈过二零一一年的门槛,在这个世界最冷酷的季节他死于凌晨,而凌晨有最接近清晨。我于是相信,他是在最冷酷季节最接近光明的时刻悄然离去,就像他本来平凡的降生,就像他原本黯淡的生涯。就像他留给我的文字那样,深不可测,哲理,体悟,最纯粹的真实。我无意一一罗列他的作品,我只记得他曾经也在地下室坐了很久,他早已经和站立和行走恩断义绝。在那个黑暗的下午他思考了生命和存在的关系,思考了一棵树木和北京地坛的关系,思考了行走的另一种意义。他不是励志故事,平淡地让人无法立刻热泪盈眶,他写作,靠双手走出了很远很远,一直走到被健全人弃绝的未来和过去。 我无法通过他的文字归纳总结他在那天下午的地下室想到了什么。也许他真的从那些合欢树,那些古老的槐花,那些苍凉的檐角里找到了这个世界关于命运的所有注脚。他把他们分散记录,不动声色。 在这样的人生面前,所有姗姗来迟的泪水和花朵都是无足轻重的。于是我只是默默地在荒凉破落的墙体上用铅笔写下了一行小字,看着它们沉入黑暗:很不幸,史铁生去世了。 本文共有 篇评论
评论人夜半歌声 发布于 2011/2/20 14:49:01
句子很长,有种特别的感觉。未尾关于史铁生,倒浅显一点。
作者回复:谢谢您
评论人晚亭 发布于 2011/3/1 11: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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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人然野 发布于 2011/2/16 10:46:13
编辑完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作者的文字,得逐字逐句的回味,看上去有些桀骜不驯,但说的是现实,可能有些偏激,但还是说了。我以为,生活有低谷,但说不定哪天就会变化。生活是得有比较的,创业难,初始难,这也是常识,蚁族万众,蜗居淼淼,都得生活,都得奋斗,自来如此。但愿下次你的文字会变化。问好。
作者回复:真的谢谢然野老师的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