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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之夭(一)
  作者:吕彦霖 发表:2011/2/17 10:38:24 等级:4 状态: 正常发表 阅读:2158
  编辑按:美好的回忆,什么时候都让人内心饱满。

    (一)  
  青城镇终于因为足够的贫困而分崩离析。
  剩下的人其实并不是因为贪恋所谓的良辰美景或者追求桃源之乐。现代化的步伐已经发出了工业制品的铿锵声响,越来越近的填满整个镇子的周围。听起来或多或少有了点挽歌的离愁别绪。所有剩下来的人,只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力逃开与青城镇同归于尽的机会。在这个时候,背井离乡都成了一种令人羡慕的能力,成了一种区分三六九等的简洁方式。在那一年的盛夏的早晨,小槿和她的奶奶在镇子的东边目送最后一对青壮年离开镇子,其中,男的背着蛇皮袋,里面满是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用品,像山丘一样,从男人的四肢向下折射出庞大到异乎寻常的阴影,影子在发白而且充满水蒸气的阳光下海绵一样地慢慢地膨胀,渐渐地连他的影子都吞没了。男人似乎禁不住重量,把一段短短的平地走得让人心惊胆战,粗浊的呼吸隔了老远都可以听见,惊醒了很多树枝上悬挂的美梦,以至于很多鸟儿从干枯的乌桕上纷乱地起飞,又在远处纷乱的落下。女人只是哭,只是用双手死死地掩着有些干瘪的头颅,狠命地把哭声压缩成微小的啜泣,她的头发揪乱了,一缕一缕地夹在手指缝中,好像是一个发狂的母兽。她正在用一种疼痛来对抗另一种疼痛。虽然这样的以毒攻毒未必管用,女人走得很慢,不时地还要回头看看。忽然,那个男人一手扶着背后的蛇皮袋,一手钳子一样地抓住女人,死命地把她向前拽,女人有些抗拒,被抓住了还要回头,但是毕竟走的快了些。随后,两个人就消失在一条细小曲折的阳光尽头的道路里。
  小槿和奶奶有些漠然地看着两个人已经消失许久的背影,暂时丧失了交谈的能力。
  那对男女是小槿的父亲和母亲。
  于是小槿忽然成了孤儿。虽然她一直拒绝相信这些,可是实在找不出否认的证据。当孤儿在青城镇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在这一年里,所有的孩子都先后落了单,小槿是他们里的最后一个。
  爸妈对自己和奶奶说过,他们出去之后就去打工,拼命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等钱足以让他们和小槿以及奶奶买得起城市的户口,租得起城市的房子,筹够了小槿的小学学费的时候。他们就回来,回来帮他们一起风风光光地离开这个奶奶住了一辈子他们住了几十年又一起生出小槿的地方。他们还说会按月寄钱过来,并且告诉了小槿去镇西邮政所取钱的路,一遍一遍地,仿佛害怕小槿和奶奶让那些钱在邮政所的胖会计手里烂掉,小槿说,好,我记得,我知道。我忘不了。她哪里忘得了,那些也许子虚乌有的人民币是小槿和奶奶的惟一念想,家里没有进项,粮食只够糊口,他们哪里有资格学习遗忘。
  之后的一个月,小槿每天下午都会准时跑上十里的山路去镇子里的邮政所,邮政所在镇子的最东面,从前这里和附近车多人多,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到得了,现在即使最热闹的时候也比之前冷清。大街上的人群和熙熙攘攘好像忽然莫名其妙地被偷走了。然而小槿仍然坚持在人最少的时间去,因为她有些害怕,她的那笔钱让那个胖会计提不起办理的兴趣,她有些确信,那笔钱的数目在一直从事汇款的那个胖子眼里是异乎寻常的渺小。
  她终于走进了邮政所破旧的大门的昏暗的光线里,她怯生生地问:“叔叔,我想问问,有人给我汇款吗?”胖子正在吃饭,他再耐心地对付着自己面前的一块青椒,他瞄了小槿一眼,又低下头嚼了几口,心不在焉地问:“你是谁啊?你不说姓名我怎么知道?”胖子以为孩子在开玩笑,有些不满。小槿赶忙低头,是自己疏忽了,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在塑料袋子的底层找了一会,翻出奶奶的身份证,有些吃力地递上办公桌,说:“叔叔,是这个。”胖子接过来,看了一眼,随后说:“你等等。”就转身走入了一片仓库才有的年久失修的灰尘味和阴暗之中。小槿看见那个肥大的背影在细微的光线里不停地移动,还听到了若干的细微的纸张的声音。胖会计终于从仓库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有点皱巴巴的信封,信上写着小槿奶奶的姓名。胖会计告诉小槿,这是个汇款信,里边是有钱的。不过需要在单子上签个名字才可以拿走,小槿脸上溢出一丝一丝有点小心的笑。她不熟练的抓起蘸水笔,踮起脚尖,左手按着奶奶的身份证,右手慢慢地画着名字。小槿的爸爸妈妈教过她一些简单的字,奶奶的名字对于他来说,不是特别难办的事。终于签完,小槿从胖会计手里接到了那个信封,忽然觉得很重而且热,似乎里边包裹的是很多很多的汗水凝成的物质还夹杂着爸爸妈妈的笑容,那些甜甜地叫她槿儿的声音都已经飘远了,远得她看不见,摸不着,失去了温度。小槿小心地握着信封,心里有一点暗暗的酸楚。
  小槿走得很快,终于在晚饭前赶回家,把信封交给了奶奶,奶奶正在做饭,她把摘来的野菜在水里过了一遍,准备一会儿炒炒吃,看见孙女满头大汗地拿着一封信,她赶忙停下来,有些吃惊地看着小槿。“奶奶,爸爸妈妈……的信!”小槿有点吃力地咽了口口水,她的双脚有点累了,嗓子变成了一条彻底干涸的河道。奶奶急忙走过来,拿走了她递来的信,这个世界上在没有比那张牛皮纸信封可以提供给她更多的她日思夜想的消息。
  信封不大,因为在库房里压着,有些皱,上面黑色的字体她一看就认得,那些有些上扬的汉字一定是出于他儿子的手笔。“广东省东莞市南城区”遥远的名称,是她这个七十三岁的老人从来没有到达或者幻想过的地方,她只是从从前的一些到外乡打工的人那里知道了类似的名词,那是一个从青城镇要顺着不知道多少条河水日日夜夜顺流而下的地点。如今儿子和儿媳已经明确的出现在那里,她忽然觉得那些陌生总归是要慢慢熟悉的,虽然这一切和儿子儿媳承诺的赚好多钱足够租房子办户口带小槿和她去过好日子还有很庞大的差距,但是这些没头没脑的只言片语还是可以给她带来些许不动声色的安定。青城镇的荒芜日复一日,几乎成了人为的孤岛,在这个时刻,这封信,重要的似乎不是其中夹带的现金,而是这么一个消息,她有点开心的想哭,却又忽然被周身的酸楚包裹起来,他们在那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啊。那些钱,或许已经不够花了,还要想办法省下来寄回家,想到这里,她苍老的指尖有些哆嗦地划过了整个信封。
  “奶奶,你怎么了?”小槿看着奶奶的背影,那个背影因为手里的那封信变得忽然陌生,她有些担心,有些害怕,她忽然想知道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复杂地混成了一团,她很艰难地摘出最靠前的两个,譬如,奶奶这是怎么了,譬如,信的内容。
  “槿儿,去把今天新鲜的鸡蛋拿过来,奶奶给你炒个鸡蛋做晚饭。”奶奶看见了小槿满是疑问的眼睛,转身冲她叫了一声。
  “恩,奶奶,我知道了。”小槿跳起来老高,转身向鸡窝跑了过去。奶奶又摸了摸信封,严丝合缝地折起,把它放在自己贴身的袋子里,儿子他们从来没有走得太远,这不是,在很远很远的东莞,照样有消息给她?
  那是六岁的小槿最难忘的几个夜晚之一,那天晚上,她和奶奶在久违了的鸡蛋香味里互相看着对方,桌子都被希望完全塞满,那些希望还源源不断地从小槿的眼睛和奶奶笑起来的皱纹里流淌下来。
  美好的回忆,什么时候都让人内心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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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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