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十六三进南村
芦花想着过年要回家看看,就和石伯商量。石伯看她心切,知道她的脾气,这回倒是没特别拦着,只让她小心点,吃饱了再走,别跟上次似的。
“石伯,不会了,您放心。”芦花说。
这是年三十的凌晨,天上寒星点点,芦花没有过冬的衣服,穿着石伯家的一件旧棉袄,包着一条头巾,揣着一个小包,还带了根木棍---石伯让带的,说万一要防身用---就上了路。
那小包里,有那只布鸟,还有阿牛的蓝布包。
就要下坡的时候,她稍稍驻了一下,看着前方茫茫路,记着那天阿牛怎样频频回着头消失在路的那端......
她快步赶路,思绪也跟着脚步飞。这条四十里路,她这是第三次走了。第一次是阿牛送她来,那是沉重的,迷茫的,悲凄的路。第二次是她不顾一切,心急如焚几乎小跑着的“回家”路......
第三次,这一次,她的心碎了,却还怀揣着一丝希望......心底很痛。
她带了几块地瓜干和一小瓶牛奶,是石伯让她带的。果然顶用。
进了阿牛的村,还是止不住的心跳。远远的,看到了家的烟囱,却没有炊烟。她穿的一身深颜色,头巾包的紧紧的,大概没有人能认得出她来。她绕着后路,先走到自己住过的那间后屋。门关着。她踮起脚尖往窗里看,只见里头堆满了锄头铲子扁担的,她的东西一点影都没有了。
突然前屋门开了,有人走了出来,冲着屋里喊道:“喂,快点!年三十的,赶紧去屠宰场跑一趟啊!”声音陌生的很,芦花根本不认识。
里头叮叻咣啷的好象住着好多人,芦花知道,阿牛他们肯定没回来。这家,是让别人给住上了。
芦花没再逗留,她轻轻的从后面的小路往山上走。她走到了他们家往日的地里。今天过年,山上静静的没有人。旁边有棵树,芦花四下看看挨着树蹲了下来,拿起一块石头,就使劲往地上挖。挖呀刨呀,居然给她挖到了,两个很大的地瓜。芦花把地瓜捧起来,放进包里。拎起包,就往山下走。
大年三十夜,满天星斗转。芦花顶着寒风,提着她那随身的包:她妈妈的布鸟,十七岁把她娶进门的阿牛的蓝包,还有那两颗蕃薯......咬着牙往石头村走。
看着满天星,她记起了妈妈最后那一夜的话:
“看见没丫头,那一颗星星,最小的那一颗,那上头,有一条河,哗啦啦的水。妈妈以后,带着你到那儿去。”
她眨巴着干涸的眼睛,望着那颗飘忽的星星----那得走多远,才能走到那条河呀!
............
“妈妈,妈妈呀,你在哪里啊?我怕,我想你,我怎么总也看不见你?”黑夜里空旷的原野,芦花从心底发出了呼喊。
冷风嗖嗖的从耳边过。
路边有几个人经过,大概也是过年跑亲戚的。
“明晚熬锅猪腿汤,妈很久没喝上了......”人群里有人在说。
芦花抬起头来,和静静的星星对望着......
回到石伯家,已经是半夜了。石伯还没睡,来了几个打石的徒弟,正围着喝酒猜拳。他们比划着手势,叫着芦花听不懂的话语。
芦花进自己屋里,摘下头巾,把包放好,把那两颗蕃薯放石头架下凉着。
她脱下石伯家的旧棉袄,换上自己的衣服。从小篮子里拿出了秀月给的花生,走出来放到了石伯他们的喝酒桌上。
“嘿,芦花,你回来啦?看到阿牛了没有?”石伯问,嘴里透出一股酒气。
芦花摇摇头。
“这臭阿牛,这回是跑远了!”石伯说。
“哎,师傅,您这侄女可是越来越俊啦。”石生醉熏熏的说:“老跟您这么蹲着不合适吧?您打算啥时候把她嫁人哪?”
“小毛孩说话没规矩,她有男人,嫁什么嫁?”石伯说这话时可不含糊。
“啥男人啊?哪儿呀?守活寡呀?”石生站了起来,眼睛直盯着芦花。
“你小子!”石伯冲石生说:“再说混话,就不是我徒弟!”
“去,别乱说乱瞧的啊,大过年的。”另一个徒弟说。
芦花转身想走。给石伯叫住了:“芦花,帮俺把这肉切了,你也尝一块啊。”
芦花默默的把肉切了,端了上来,她没吃,她不想吃,一点胃口都没有。
第二天,芦花早早的就起来了。大年初一的鞭炮,一早就从村头响到村尾,芦花从睡梦里被吵醒了。她起身,到后院去,把小鸡放了出来。撒了些米糠,倒了点水给它们喝。就到牛棚去,牵了牛,就往镇上走。
刚出门,碰见了长河。
“长河大哥,怎么一早在这里?”
“我,听说你去找阿牛了?路那么远,有些不放心,来看看......”长河还记得芦花昏倒路边的情形。
“长河大哥,难为你惦着......”芦花想要说什么,却说不下去了。
长河见她眼眶发红,就说:“昨晚很晚才回来吧?怎么不多歇一会儿?”
看芦花的样子,不用说肯定没看到阿牛。年初一,村里人是要穿新衣服的。芦花还穿着那件旧的淡红色襟衣。长河突然在心里后悔那趟进城没壮壮胆帮她做一身新的---他想到了,又觉得不合适,怕伤到秀妹。
“秀月姐好吗?”芦花问。
“还好。”长河说,“今天我们到她娘家去。”
初一过了过初九,初九过了过元宵。元宵晚,有人点起了纸灯,平时一片漆黑的乡村夜晚,突然的有了一丝暖意。
元宵一过,田里又该动起来了。芦花想着要帮秀月家种点东西,就跑过来商量来了。
一进门,没见秀月,靠椅上是空空的。
“秀月姐,长河大哥!”她叫起来。
“芦花,我在这里......”里面传来了秀月很低的声音。
芦花听着觉得不对,到里屋一看,就见秀月躺在床上,脸庞清瘦,眼睛无神。
芦花扑了过去,“秀月姐,你怎么啦?怎么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