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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状态:
家与梦
位置:现代小说·如歌岁月
作者:曹含清
发表:2020/4/19 11:40:28
阅读:10541
等级: ★★★★
编辑按[漂泊自由的阿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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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十八章
第2章 第十七章
第3章 第十六章
第4章 第十五章
第5章 第十四章
第6章 第十三章
第7章 第十二章
第8章 第十一章
第9章 第十章
第10章 第九章
第11章 第八章
第12章 第七章
第13章 第六章
第14章 第五章
第15章 第四章
第16章 第三章
第17章 第二章
第18章 第一章
待续...
第三章

  我置身于城市的高楼大厦中,常常想起家乡的麦田,风吹麦浪的景象在我的脑海中翻滚而来。
  
  我常常遐想,大自然是世界之王,统辖着世间万物。它乘坐气势雄伟的车子巡视天下,春、夏、秋、冬这四个季节好像是车子的四个轮子,任其纵横驱驰。车轮所至,或百花烂漫,或麦浪滚滚,或黄叶飘零,或大雪纷飞。我们在大自然的车轮之下承受碾轧,渐渐习惯了它的喜怒无常与冷暖变换,平平静静地接受它所给予的一切。
  
  芒种时节,强烈的阳光倾注在大地上,仿佛给万物灌输了生长的力量。一只布谷鸟在空中飞旋啼叫,它的叫声婉转嘹亮,犹如大自然的生物钟奏响的韵律,在天地之间飞扬回荡。
  
  麦田里的麦穗日渐饱满,一丝丝麦香沁润空气。一阵风吹过,在阳光的映照与蓝天的衬托下麦浪澎湃,一直奔涌到广袤辽远的天际。
  
  那时候收割麦子好像是一件关系着我们生死存亡的大事。村里人早早地收拾打麦场,从集市上买回镰刀、铁叉、草帽与塑料水壶,又买回一袋袋西葫芦与洋白菜,大多还会在自家陶缸里腌制上咸鸭蛋与咸鸡蛋,以备麦熟时食用。村子里的小学照常会放十天假期,我们称之为“麦假”。老师们回家收麦子,小学生们帮家人割麦子、拾麦穗。
  
  阳光洒在院子里,家猫慵懒地睡在门口。赵奶奶坐在用玉米棒子皮编织的蒲团上唱着农谚:“芒种忙,麦上场。麦熟一晌,虎口夺粮。”
  
  她的声音虽然沙哑粗涩,却富有节奏。我站在她身旁,听到她唱到“虎口”二字不由心惊,心想难道是老虎下山来了,跑到村子里来撒野了吗?
  
  “现在麦子熟了,暴雨就是老虎。一场大雨下来,很多麦子会倒伏在地上,造成大量减产。趁着天晴,我们要赶紧收割麦子。”赵奶奶给我解释说。
  
  “我再唱一段《小二黑结婚》。我年轻的时候在打麦场上给全村的人唱,人们都说我唱得好。”赵奶奶低着头清了清嗓子,一张笑脸像是一朵向日葵。“清凌凌的水来蓝盈盈的天,小芹我洗衣到河边。二黑哥哥到县里去开民兵会……前晌我也等啊,后晌我也盼……”
  
  我是她唯一的听众,坐在木凳子上听她唱戏。她的嗓音犹如一只只绚丽多彩的蝴蝶挥舞着翅膀拂动我的耳膜。
  
  屋子外面的太阳又大又红,像是一个巨大的火球在空中缓缓滚动,将村子里的屋顶、院墙与树木熏染上一层红彤彤的色彩。布谷鸟在村庄上空飞翔,欢快地叫着“割麦割谷,割麦割谷!”在村巷里玩耍的一群孩子笑声喧哗,学着布谷鸟的叫声。
  
  “妈,咱们今天要把盐碱地的两亩麦子收割了。”赵奶奶的二儿子二傻迈过门槛走进屋子里。他的声音瓮声瓮气,与哞哞叫的黄牛有几分相似。
  
  “好,咱们去割麦子去。带上一壶清水,再带上两把镰刀,”赵奶奶迅速起身,嘴里喃喃说,“割麦无老小,一人一镰刀。”
  
  二傻戴上草帽走到手扶拖拉机旁,将镰刀、麻绳、铁叉与荆条篮子扔进铁皮车斗里,拍了拍我的小脑袋说:“家树,等收完麦子,堆起麦秸垛,我们可以爬上去玩耍。”
  
  他右手拿起铁摇把使劲儿启动拖拉机。拖拉机浑身一阵哆嗦,嘟嘟的响了起来,排气筒里冒出一圈圈黑烟,弥漫出浓浓的柴油气味。
  
  赵奶奶用葫芦瓢从水缸向塑料水壶里舀满一壶清水,准备带到麦田。她装满水后撅着屁股爬上铁皮车斗。
  
  我像是一只伶俐的小猴子踩着车轮攀上车斗,拿起她的草帽戴到头顶,向二傻做了个鬼脸。
  
  “淘气鬼,别添乱了,收完麦子咱们再好好玩耍。”二傻说着,把我从车斗里抱了下来。
  
  “家树,麦田里的太阳很毒,怕晒坏你。你去找小伙伴们玩耍吧。”赵奶奶笑着说。
  
  听村里人说赵奶奶的丈夫很多年前得痨病死了。我也不知道“痨病”是什么病,也许人老了,就会得“老病”。她的大儿子大傻长到二十多岁与邻村的一位姑娘定了婚,商定到次年腊月举办婚礼,可是临近婚期那位姑娘竟然悔婚了,强烈要求退婚。他悲愤之下悄悄喝下一瓶农药。当二傻走进他卧室里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断气。那瓶喝了一半的农药静静地立在木床旁边。
  
  按照我们芦湾的丧葬风俗,未婚早逝的人是不允许埋进祖坟的。当天大傻被埋葬到了村北头的乱葬岗上。赵奶奶坐在他的坟前悲恸欲绝,哭骂着大傻太鲁莽,不该那么轻生。随着时间的流逝,赵奶奶深深的悲痛淡化成了听天由命的豁达与隐忍。
  
  悲痛好像是沉重的包袱,我们只有把它早早抛下,生活才会快乐,然而有些悲痛与我们的灵魂紧紧黏合,熔铸为生命的一部分,我们始终抛不下,销不毁,只好将它藏在心底、甩在背后。在人世间,很多笑脸带着眼泪,很多盛装掩盖着伤痕。
  
  赵奶奶在众人面前爱笑爱唱,可是有好几次我偷偷发现她独自坐在屋子里凄怆落泪。我猜她一定是想起了死去的大傻。很多人说她心胸豁朗,谁知道她的笑脸背后藏着撕心裂肺的眼泪呢!
  
  赵奶奶与二傻相依为命,将一堆阴暗无光的日子有声有色地打发了。
  
  二傻的学名叫赵德斌,像地栗儿的学名叫荸荠类似。他的学名是入学时王守道为他起的,村民们不习惯叫他的学名,就一直喊他的小名。我与家华管他叫二傻叔叔。他长得腿短头大,黝黑敦实,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他像是瓷器货摊上可爱的瓷娃娃。
  
  村里人都说他傻气,说他驽钝,还说他是丑八怪。人们看着他奇怪的体型与走路姿势脸上笑开了花。一些人常常和他开玩笑,说他跳进河里便是一只活生生的癞蛤蟆。他不但毫不生气,反而傻里傻气地将两条罗圈腿向下屈伸,双臂向前摇摆,摆出一副蛙泳的姿势,把人逗得笑掉了大牙。
  
  那时候二傻真是村子里不折不扣的孩子王,我和小伙伴们都是他的小喽啰。他见了我们总是笑嘻嘻的,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在我们眼里他不仅滑稽可爱,还多才多艺。他制作的弹弓、木陀螺与风筝不仅有模有样,还灵活好用。
  
  他用树杈与皮筋制成弹弓,兴冲冲地带领我们到槐树林里打鸟儿。林子里的槐树枝繁叶茂,麻雀、画眉、黄鹂等鸟儿仿佛在进行歌唱比赛,嘁嘁喳喳不停地鸣叫。我们远望到一只羽毛鲜艳的啄木鸟正在啄着树梢。二傻大手一挥让我们停下脚步,他弓着腰轻轻“嘘”了一声,示意我们不要发出声音。我们屏住呼吸望着那只啄木鸟。他握着弹弓蹑手蹑脚走近它,动作像是动画片中偷鸡的小偷。
  
  啄木鸟丝毫没有察觉,仍然用又长又尖的嘴巴哒哒的啄着树梢。据说树木与人一样,也会得病,而啄木鸟是它们的医生,它将像针头一样的嘴巴凿破干枯的树皮,钻进它们的血肉钩出病虫,它们的病慢慢就好了。此刻想来,我们是在干扰“医生”为“病人”看病。唉,我们这群无法无天的孩子!
  
  二傻走到树下,一只手紧握着弹弓,一只手将一粒石子夹在皮筋上,两手用力拉弓射弹,嗖的一声把石子射了出去,正好打在啄木鸟的翅膀上。它惨叫两声扑棱棱的跌落在半空,忽然又拼命飞起,转眼飞得没有了踪影。我们为二傻喝彩,都说他弹弓玩得好。
  
  麦子收割之后,村民们开着拖拉机挂车把一捆捆麦穗运到打麦场上。烈日暴晒后,村民们开着拖拉机拉着石磙反复碾压麦穗,一颗颗麦粒就剥离出来,散发出一丝丝麦香味儿。村民们把麦秆用铁叉挑走,堆成麦秸垛,又用木锨将地面上的麦粒顺风播扬,让风吹走麦壳与灰尘。村民们把干干净净的麦粒装进袋子里,一部分运到镇上的粮库交公粮,剩余的作为赖以生存的口粮。
  
  田野里留下一畦畦短短的麦茬儿,显得空空荡荡。西瓜、玉米、辣椒这些植物疯狂生长,用绿叶与果实装点着大地。
  
  打麦场上屹立着大大小小的麦秸垛,小的像是黄牛,大的像是沙岗。这里成了我们的游乐园。
  
  二傻带领我们爬到麦秸垛上玩耍,齐声唱着童谣:“麦秸垛,忽闪闪。小孩子,快来玩!”
  
  金色的阳光下我们在一座座麦秸垛之间奔跑、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