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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状态:
家与梦
位置:现代小说·如歌岁月
作者:曹含清
发表:2020/4/19 11:40:28
阅读:10543
等级: ★★★★
编辑按[漂泊自由的阿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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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十八章
第2章 第十七章
第3章 第十六章
第4章 第十五章
第5章 第十四章
第6章 第十三章
第7章 第十二章
第8章 第十一章
第9章 第十章
第10章 第九章
第11章 第八章
第12章 第七章
第13章 第六章
第14章 第五章
第15章 第四章
第16章 第三章
第17章 第二章
第18章 第一章
待续...
第九章

  放学的铃声在校园里摇来荡去,我觉得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信号。我们仿佛是一群脱缰的小野马从教室里奔腾而出。
  
  夕阳慢慢向西天沉落,斜织出一缕缕金黄色的光辉。一群鸟雀在空中飞舞,洒落下零零碎碎的鸟鸣。
  
  薛大攀将自行车停在校门口,他向校园里翘首张望。他二十五六岁,身材颀长,留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一张铜黄的圆脸像是铜铸的似的,脖子里系着一条灰色围巾。赵奶奶给我讲过女娲造人的故事,她说我们都是女娲用泥捏出来的。我觉得女娲在捏薛大攀的时候似乎别有用心,竟然给他的左手多捏出一根手指。村里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六根指”。
  
  他远望到郑老师抱着书本走出办公室便准备骑车走开。
  
  他经常在校门口探头探脑向校园里张望,听人说他喜欢上了郑老师,又没有勇气当面表达,就经常偷窥她。
  
  我们一群孩子像潮水似的涌出校门,见他的自行车后面绑着四五个胶片盘。
  
  我们紧紧围着他问:“大攀叔叔,今天晚上要播放什么电影?”
  
  “《朝阳沟》、《黄飞鸿》。”他高声说着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大攀叔叔,在哪里放映呢?”我们追着问。
  
  “村里王小三结婚,今晚就在他家门口放电影。”他回头说。
  
  村子里结婚或生子办喜事的人家,大多会花钱请薛大攀在街头播放电影烘托喜庆的气氛。这种做法好像渐渐地成为了村子里的风俗习惯。那时候薛大攀因此成为了村子里至关重要的人物。
  
  黄昏的时候薛大攀将白色幕布悬挂在街道上,将放映机器摆放在幕布前的桌子上。
  
  夜幕降临,一轮皓月斜吊在天边,月光倾泻而下,溢满了村庄,在村巷与房顶柔和地流淌。村民们吃过晚饭搬着凳子聚集在幕布前,等待电影开始。不久街道上坐满了人。那时候电视机的数量在村子里屈指可数,露天电影是众人的“宠物”。
  
  街道上人声鼎沸,我们一群孩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办喜事的主人向来看电影的男人们散烟,又扬起手向场地上撒下几把喜糖。人们纷纷低头满地抢着喜糖吃,谁抢的喜糖多谁沾的喜气就多!
  
  一阵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之后,薛大攀端坐在放映机前开始放映电影。只见一束彩光投射向白色幕布。幕布上慢慢显示影像,电影的配音四处飘荡。众人的目光聚焦在幕布上,被电影故事牵动着面部表情。
  
  第一部电影《朝阳沟》是豫剧老电影,屡次在村子里放映,大人们百看不厌。我们这一群孩子更期待看《黄飞鸿》这部武侠电影。
  
  我和刘亚军爬上街边的柴垛,坐在上面一边看着电影,一边嘴里嚼着泡泡糖,吹着泡泡。
  
  “唉,这个豫剧老电影快点儿结束吧!”刘亚军嘟囔说。
  
  有个年轻人低声询问薛大攀《黄飞鸿》的剧情,他笑着说自己也没有看过,也不知道剧情,但是他断言结局必定是好人有个好结果,坏人都会得到报应。
  
  月亮宛如一轮浑圆的玉璧挂在树梢,皎洁澄亮的月色像是被嫦娥揉碎成细粉的玉石撒满村子。
  
  《黄飞鸿》开始的时候我们一群孩子发出一阵欢呼与唿哨声。我们跟着电影的剧情变换着面部喜怒哀乐的表情,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
  
  人们的生活好像比电影故事更加复杂多变。在生活里,我们既是导演,又是演员,还是观众。我们既要用心做好计划,努力演好自己在不同阶段的角色,又要有意无意地观看别人的戏。薛大攀给我们上映了很多电影故事,他自己的故事更值得我们观看。
  
  一天早上我背着书包穿过村巷去上学,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碰到薛大攀。他站在一堆柴垛旁向我招手,低声喊道:“家树,过来,快过来!”他穿着黑棉袄,脖子里缠着一条灰色围巾,脸上露出欢笑。
  
  “大攀叔叔,什么事呀?”我走近他问。
  
  他向四周望了一下,鬼鬼祟祟地说:“家树,我让你替我做件事情。”
  
  “什么事呀?”
  
  “你把这封信递给你们老师郑敏,给她说是我写给她的。”他说着拉开黑棉袄的拉链,从胸前掏出一封带着体温的信。
  
  我望着那封信,见它厚厚的,是牛皮纸信封,端口用浆糊密封着。
  
  “大攀叔叔,这里面写的什么呢?”我指着那封信说。
  
  “情书,是我用血写的。”他坦言说。
  
  “情书是什么,你为什么不用墨水写?”
  
  “情书啊,就是情书。用血写情书表示我是一片真心的,不是虚情假意的。”
  
  “你割破自己的手指头放的血吗?让我看看伤口呗!”
  
  “噢,替我保密,我杀了一只大公鸡,用公鸡的血写的。”他嘿嘿一笑说,“这是天大的事情,你可不能马虎,赶紧把它塞进书包里,千万别丢失。”
  
  “好呀,”我接过那封信,把它塞进书包里说,“大攀叔叔,我还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快说,是不是让我给你一毛钱,你买泡泡糖吃?”他笑着说。
  
  “不是,你以后要多放一些武侠电影。”
  
  “哦,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要求呢!我答应你了。我还承诺你等你结婚的时候免费给你放映一场武侠电影——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是电影放映员。”他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说,“赶紧上学去,千万别忘了把那封信交给郑敏。”
  
  “大攀叔叔,我记住了——你要说话算话。”
  
  “你这熊孩子,我不骗你,再说了你结婚还早着嘞,你也没定娃娃亲。”
  
  上课的时候,郑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几个汉字与拼音,她教我们读写。她那天上身穿着玫红色棉袄,下面穿着海蓝色牛仔裤。听人说她的衣服大多是在县城的服装店买的,周末的时候她经常在村口搭车去县城买东西。我们集市上衣服摊子卖的那些衣服她根本瞧不上眼。
  
  下课的时候她从讲桌上拿起课本准备走出教室,我从书包里掏出那封信。
  
  “这是给谁的信?”刘亚军看到后小声问道。
  
  “这是个秘密。”我说着把那封信揣在怀里跑了出去。
  
  “你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刘亚军咕哝说。
  
  “郑老师,郑老师!”我追在郑老师身后轻声喊道。
  
  “家树,什么事情?”郑老师已经走出教室,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望着我。
  
  “郑老师,这里有你的一封信。”我说着,把那封信小心翼翼地递给她。
  
  “谁让你送给我的?”她一脸疑惑。
  
  “薛大攀——就是村子里放电影的那个薛大攀。”
  
  “哦,我和他素无往来,他为什么给我写信?”她脸颊上忽然泛起一片绯红,带着尴尬与狐疑的神情接过了那封信。
  
  “他说是情书。”
  
  “你这小家伙,还知道情书!”郑老师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放学回家后要好好做作业,上次你的作业错误很多,要多努力,多补课。”
  
  “好的。”我说着转身走开。
  
  我的功课一塌糊涂,说起功课我就心烦意乱。有一次父亲不经意看到老师给我批改的作业后用皮鞋踢了我一脚,说:“你真是个笨蛋,这么简单的汉字竟然写错,你真是不争气。错字全部写五十遍,写到会写为止,否则就饿着肚子别吃饭。”
  
  那几天薛大攀度日如年,日夜盼望着郑老师给他写回信。
  
  他守在十字路口,见了我便问:“家树,郑敏有回信让你捎给我吗?”
  
  “没有。”我摇摇头说。
  
  “唉,这就奇怪了,估计着过几天她会给我回信的。”这样的话他重复了四五次。
  
  周末的时候他约上几个朋友到小学的操场上打篮球。他趁上厕所之际溜到郑老师的办公室前顺着窗户向里面窥视,他希望望到她的身影,不过里面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他望着郑老师的办公桌,上面堆着一摞作业本,摆着一盏台灯——郑老师经常夜晚在办公室批改作业或者备课。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办公桌旁的垃圾桶上,只见一团被撕碎的信纸与揉皱的牛皮纸信封散落在里面。他一眼认得出来那是他写给郑老师的情书!
  
  他顿时悲愤交集,右手捶着墙骂道:“他妈的,我绞尽脑汁写的情书她竟然扔到了垃圾桶里!”
  
  他回到操场后朋友们见他精神恍惚,问他说:“大攀,你怎么了?去了一趟厕所变了个人似的,在厕所撞见鬼了吗!”
  
  他向众人倾诉一番,懊恼地说:“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郑敏会把我的情书撕碎,我的一片真心被她当成驴肝肺了。现在我的心都碎了。”
  
  “大攀,原来你不是来打篮球,是来泡妞儿来了。”一个朋友笑着说。
  
  “哎,大攀,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别心烦。郑敏长得漂亮,穿戴也洋气,和你不是一路人。她呀,眼光很高。她爸爸老郑在马庄村是出了名的势利眼,见钱眼开,恨不得把女儿嫁给县长,自己做县长的老丈人。闲了你可以去马庄村打听一下。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朋友抱着篮球说。
  
  “兄弟们,替我想想法子,如果能够把郑敏搞到手,让我死了也值得。”薛大攀苦笑着说。
  
  “哎,除了死乞白赖地缠着她,对她好,其它真是没什么法子了。来,先打球,接球——”那个抱着篮球的朋友说着把篮球抛给了他。
  
  有一天下午放学,薛大攀又骑着自行车出现在校门口,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黄昏的晚霞铺满西天,将整个村庄烘托成绛紫色。一道道霞光犹如一支支蘸满颜料的画笔在大地上恣意点染,将房屋与树木点染上了斑驳的色彩。
  
  当郑老师走出校门口的时候,薛大攀立即抖起精神、摆正站姿对她微笑,她却对他不屑一顾。
  
  “郑敏,我送你回家吧。”他推着自行车紧追着她。
  
  “不用了。”她的神情冷若冰霜。
  
  “你别客气。前几天我给你写了一封信……”他欲言又止。
  
  “哦,就是你让孙家树给我带的那封信。我根本没有拆开看,以后你再也不要写了。”她语气冷淡。
  
  “喔,我想和你……交个朋友。”薛大攀红着脸,鼓起勇气说。
  
  “薛大攀,我有很多朋友,一点儿也不孤单,不需要再交朋友了。”她说完径直走了。
  
  他推着自行车目送着她远去,流露出一副落寞的神情。
  
  “大攀叔叔,今天晚上要放什么电影呢?”几个小学生问他。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随口说着,蹬起自行车走了。
  
  “在哪里放映呢?”
  
  “我爱在哪里放映,就在哪里放映。”他回头露出一丝苦笑。
  
  “哎,没这样的电影,你骗人!”小学生们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