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消息:

基本信息

状态:
家与梦
位置:现代小说·如歌岁月
作者:曹含清
发表:2020/4/19 11:40:28
阅读:10544
等级: ★★★★
编辑按[漂泊自由的阿杰]
用户登录
用户名:
密 码:
选项
正常登录 隐身登录
第1章 第十八章
第2章 第十七章
第3章 第十六章
第4章 第十五章
第5章 第十四章
第6章 第十三章
第7章 第十二章
第8章 第十一章
第9章 第十章
第10章 第九章
第11章 第八章
第12章 第七章
第13章 第六章
第14章 第五章
第15章 第四章
第16章 第三章
第17章 第二章
第18章 第一章
待续...
第十三章

  有一天我坐在父亲的办公室的桌子上做作业,黄狗温顺地卧在我的脚下。我握着铅笔在作业本上照着黄狗的样子乱画,画得歪歪扭扭,在旁边写道“我是一条小狗。”
  
  “我画得像你吗?”我将那张画从作业本上撕下来摆在黄狗面前。
  
  它警觉地瞄了一眼画像,见不是馍头或骨头,仍然耷拉着脑袋伏卧在地上。
  
  我轻轻踹了它一脚说:“坏蛋,这画的就是你。”
  
  它起身向我汪汪的叫了几声,像是与我吵架。当我准备再次抬脚踹它时,它紧挨着我的脚卧在地上,一副涎皮赖脸的样子,让人不忍心伤害它。
  
  我不经意瞥到抽屉的缝隙里露出父亲那只棕色的皮包。我猜想父亲今天走得匆忙,忘了带它了,平时他总是带着它的。我不知道它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便好奇地将它打开,只见里面有香烟盒、打火机、电话簿、钱包等,竟然还有一只精美小巧的红色包装盒。
  
  我把那个包装盒托在手心里上看下看,然后掀开盒盖,发现里面放着两枚耳坠。耳坠的上端是一根短针,中间悬着一条细小的金链子,下端缀着一颗包着金边儿的紫水晶。紫水晶莹亮华美,犹如两颗眼睛,闪耀着紫光。我将它放在手心里细看,心想母亲的生日越来越近了,这是父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吗?想到父亲如果知道我偷偷打开他的皮包,他一定会雷霆大怒。我赶紧将耳坠小心翼翼地装进盒子里,将皮包放回原处。
  
  接下来的几天紫水晶耳坠的光芒一直摇摇晃晃在我眼前闪耀。
  
  一天晚上我与家华坐在布沙发上看着电视。灯光下母亲坐在缝纫机前为家华做一件色彩鲜艳的外套。
  
  “妈妈,我怎么从没见你戴过耳坠?”我走到缝纫机前说。
  
  “瞧,我两只耳朵上很早就打了耳孔,年轻时戴过耳坠,不过很多年不戴了,之前的耳坠早丢失了。”母亲说着两脚继续踩着缝纫机的脚踏板。
  
  “爸爸会给你买耳坠的。”我神秘兮兮地说。
  
  “唉,他没有那份儿心。”母亲的手停在针头旁,摇着头说。
  
  “妈妈,你生日那天爸爸会给你一场惊喜的。”我说。
  
  “我不要他的惊喜,他不给我惊吓就好了。”母亲流露出惘然的神情。
  
  “妈妈,我长大后挣了钱给你买耳坠。”家华说。
  
  “傻孩子,我不喜欢戴耳坠,也不喜欢戴戒指,戴这些东西太麻烦了,一不小心还会丢失。”
  
  我本想告诉她说我在父亲的皮包里发现了两枚紫水晶耳坠,当我想到父亲用皮鞋踹我的时候,便欲言又止了。
  
  我期待着父亲给母亲一场惊喜,然而她一语成谶,父亲给她的不是惊喜,而是一场惊吓。
  
  过了几天,郑老师刚登上讲台,我发现她的耳朵上戴着一双紫水晶的耳坠。我惊诧地望着她,望着耳坠在她的耳垂下面轻轻摇曳。它竟然和我在父亲皮包里发现的耳坠一模一样!
  
  “郑老师戴的耳坠真漂亮。”刘亚军小声对我说。
  
  郑老师在讲台上给我们念着课文。我心不在焉,思绪翻飞。
  
  我突然想到她的耳坠有可能是父亲送给她的,但是转念一想,他们鲜有来往,彼此只是认识,父亲是不可能送给她礼物的。
  
  下课之后我问刘亚军:“亚军,你之前见过郑老师耳朵上那一双耳坠吗?”
  
  “没有,她一直戴着银耳环。今天她戴的耳坠应该是新买的,第一天戴在耳朵上。”
  
  “你相信世界上有和它一模一样的耳坠吗?”
  
  “当然有啦,喏,你的文具盒,文具店里和它一模一样的多着嘞。耳坠嘛,到城里卖首饰的商店,一模一样的一大堆,任你挑选。”
  
  刘亚军的一番话消除了我内心的疑虑与纠结。我想郑老师耳朵上的耳坠是她在县城的首饰店买的,恰巧与父亲皮包里的同款。
  
  我心里仍然期待着母亲生日那天父亲会给她一场惊喜,想象着父亲将皮包里的那双耳坠戴在母亲的耳朵上。
  
  薛大攀仍然像是一张狗皮膏药似的紧粘着郑老师。他常常在学校门口等她,她却对他不理不睬的。人们都说他是热脸贴个冷屁股,劝他不要作践自己。他却痴心不改,年复一年地追求她。
  
  有一天他厚着脸皮将一台录音机送给她。那是一台黑色的盒式录音机。她莞尔一笑将它提在手里说:“薛大攀,我们教室需要一台录音机,这算是你捐献给小学生们的。我替孩子们谢谢你了。”
  
  “郑敏,你给谁用我管不着,你也别谢我。我很高兴。”薛大攀笑眯眯地说。
  
  “我这是借花献佛。大攀,你可以选几部具有教育意义的电影放给孩子们看,算是做件好事。”
  
  “你推荐几部电影呗,我牢记着,晚上在操场上放映。”
  
  “这类电影很多,例如《鲁冰花》、《妈妈再爱我一次》、《豆花女》。”
  
  “哦,我记住了。我一会儿去县城找一下影片,下周开始放映,到时候你组织一下学生。”
  
  上课的时候郑老师经常将朗读课文的磁带塞进录音机的磁带仓里,随着磁带的旋转抑扬顿挫的录音从扬声器里播放出来。
  
  有一次临近下课的时候她用录音机给我们播放了一首外文歌曲。当我正歪着脑袋听得如痴如醉的时候,下课的铃声突然响起。她摁了一下录音机开关的按钮,啪嚓一声歌声戛然而止。那些旋律却像是一群花蝴蝶围绕着我漫天飞舞。
  
  她提着录音机,掂起讲桌上的课本离开教室。
  
  我起身追上去问她:“郑老师,我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想知道刚才录音机播放的那首歌曲的名字。”
  
  “这是一首英语歌曲,名字叫YesterdayOnceMore,翻译成汉语是《昨日重现》。”她微笑着说,她耳朵上的那一双紫水晶耳坠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
  
  “噎死他……玩死猫……”我模仿着她的发音说。
  
  她望着我咯咯笑了,说:“以后你学英语了就会读了。”
  
  那段时间薛大攀常常将白色的电影幕布悬挂在操场上。夜幕降临之后我们搬着凳子涌向操场。他端坐在放映机前满脸笑容,为我们放映很多感人的电影。
  
  薛大攀突发狂想,要在芦湾开一家小电影院。他在集市上租赁了一间平房,里面简单用白灰粉刷了墙壁,排上六七排红漆木长椅,又在门口贴上几张电影海报,就这样小电影院草草开业了。
  
  开业当天村民们可以免费看电影,房间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他坐在放映机前兴高采烈,梦想着将来要开一家大型电影院,可以容纳很多人,让全村人对他刮目相看。
  
  第二天小电影院开始收取门票,村民们大都坐在家里看电视节目,不来捧场了,屋子里稀稀落落坐了七八个人。
  
  马宝财坐在第一排椅子上高声叫嚷:“六根指,放毛片呗!”
  
  “我这里真没有毛片。”
  
  “你一个人关着门在家里偷看,好东西一个人藏着。”
  
  “我这里根本没有毛片,想看毛片滚蛋!”
  
  “哼,把门票钱退还给我,老子不看了。”
  
  薛大攀的电影院开业不久由于入不敷出倒闭了。
  
  村里有人办喜事请薛大攀放映电影,他像之前一样黄昏时将幕布悬挂在街头,在桌子前调试机器设备。当夜色苍茫时开始放映,然而幕布前的观众少了很多,再没有从前那种人声鼎沸的场景了。
  
  我搬着凳子走到薛大攀身旁,他正在操作着放映设备。
  
  “大攀叔叔,我要向你学习放映电影。”我好奇地望着桌子上的胶片。
  
  “唉,你好好学你的功课。这几年年轻人大都去城市打工了,村子里的电视机也多了,来看露天电影的人就少了,我也快下岗了。”他流露出落寞的神情。
  
  有一天数学老师吴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道数学应用题。我抬头望到黑板上写着“动物园一只大象2天吃420千克食物,一只熊猫4天吃70千克食物。一只大象的每日食量比一只熊猫多多少千克?”
  
  吴老师写完那道题将粉笔抛在讲桌上,目光扫视一下教室说:“同学们计算一下,稍后我找人回答。”
  
  我握着铅笔一筹莫展。那道应用题像是多条绳子缠绕而成的死结,我死活解不开。
  
  “孙家树,一只大象的每日食量比一只熊猫多多少千克?”吴老师嗓音响亮,他冷峻的目光刺得我浑身发疼。
  
  我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抬头望着黑板。
  
  “呃……180千克。”我摸着脑袋随口说。
  
  “噢,我们可以计算出一只大象每天食量210千克,一只熊猫每天食量17.5千克,210千克减去17.5千克等于192.5千克,少的那10多千克哪里去了,是不是你偷吃了!”
  
  同学们哄堂大笑,脸上笑开了花。
  
  那天下午放学,我和刘亚军到沙岗上玩耍。我们用沙土堆了一座城堡之后坐在城堡旁嘴里嚼着泡泡糖,比试着谁吹得泡泡大。
  
  “家树,昨天我和哥哥打架了。”刘亚军说。
  
  “为什么?”
  
  “哎,我把哥哥课本上的那一张彩页撕掉了——上面印着赵州桥,我把它贴在我的床头。哥哥看到后气得发疯,就追着打我,我吓得四处逃跑。”
  
  “赵州桥?”我茫然地问。
  
  “嗯,它是一座大石桥,却千百年也没有倒掉。你听说过苏州园林、悉尼歌剧院、法国埃菲尔铁塔这些建筑吗?”他兴致勃勃地说。
  
  “没有。”我摇着头说。
  
  “我从各种书本上看到的。我长大后想当一名建筑师,设计出惊人的建筑。”他用率真的口吻说。
  
  “亚军,你的梦想真好。”
  
  夕阳像是将一大桶番茄酱倾倒在沙岗上,闪耀着酱紫色的余光。晚霞烧红了半边天,映照着村庄。两只乌鸦在不远处的树上嘎嘎叫着。
  
  “亚军,听,这是什么声音?”我突然侧耳聆听。
  
  “乌鸦的叫声。”
  
  “不是,你听听,像是乐器的声音。”
  
  微风在沙岗上吹拂,送来了一阵铮铮琮琮的旋律,宛如湍急的流水声。
  
  “呵,是有人在弹吉他。”我歪着脑袋用两耳去捕捉微风中的旋律,露出惊喜的表情。
  
  “吉他?你怎么知道?”
  
  “我在电视里听到过它的声音。你听,太好听了——铮铮,铮铮!”
  
  “哦,这声音是从学校发出来的,我猜是哪个老师在弹吉他。”
  
  “不是,这声音是从槐树林里传出来的,不信你再听听。”
  
  “哦。”刘亚军的耳朵向着槐树林的方向倾斜。
  
  “走,咱们去瞧瞧!”我将泡泡糖吐在沙岗上。
  
  橙红色的夕阳映衬着一树树洁白粉嫩的槐花。我们循声向着槐树林奔跑了过去。那歌声越来越清晰。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歌声在浓郁的槐花香气里起起落落。
  
  我们望到一个年轻人站在槐树下弹着吉他。他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瘦高个儿,头发略长,下巴上蓄着短胡子。他微闭着眼睛,抱着一把吉他边弹边唱,一副深情而潇洒的样子。在他手指的拨动与按压下吉他变成了一个鲜活的精灵,时而像淙淙的溪流吟唱,时而像奔腾的浪涛喧哗。
  
  “他是养蜜蜂的。喏,那树下是一片蜂箱,还有两个帐篷。”刘亚军指着槐树下的那一个个木制蜂箱说,“瞧,那儿有很多蜜蜂,嗡嗡嗡嗡。咱们最好不要靠近它们,它们蜇人。”
  
  只见槐树下摆放着很多蜂箱,两顶军绿色的帐篷搭在蜂箱旁。一对中老年夫妇模样的人在蜂箱旁忙碌。我猜想他们是那个年轻人的父母。
  
  那个年轻人唱着歌。我沉浸在他的歌声里。
  
  “嘿,家树,你怎么了,看你变成一个木头人了。”刘亚军大声说。
  
  我很想走近那个年轻人抚摸一下吉他,并奢想让他教我弹吉他。
  
  “你甭唱歌了,来帮一下忙。”那个中年妇女喊道。
  
  他猛然停止唱歌,露出扫兴的神情,抱着吉他向蜂箱走去。
  
  “家树,咱们走吧,天黑了。”刘亚军说。
  
  “嗯,我真想有一把吉他。”我说。
  
  “有了吉他你也不会弹。”
  
  “不会可以学习嘛。”
  
  吃过晚饭后母亲与家华看着电视。吉他的旋律在我耳边挥之不去,我嘴里念叨着:“铮铮,铮铮!”
  
  “家树,看你疯疯癫癫的,怎么了?”母亲说。
  
  “妈,这是吉他的声音。”
  
  “吉他?”
  
  “我下午看到一个大哥哥在槐树林里弹吉他,我也想有一把吉他。”
  
  “噢,过段时间我给你买个新书包。”
  
  “我不喜欢新书包,我喜欢吉他。”
  
  黄狗趴在院子里昏昏欲睡,我轻轻踢了它一脚走出院子。
  
  夜空缀满繁星,星光将黑暗的夜色烘染成朦胧的灰色。家家户户已经关上了大门,从窗户里漏出电灯的光线。村巷上冷清无人,我踩着黝黑的路面走着。两只野猫在夜色中窜动,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
  
  当我走近槐树林的时候望到一盏电灯挂在槐树下,光线照得四周白花花的。三个人正围着一张小木桌吃饭。
  
  那个年轻人回头看到我,边嚼饭边说:“小孩子,你来这儿干嘛呢?”
  
  “大哥哥,我想向你学习弹吉他,你弹得真好。”我走近他说,望到那把吉他斜放在他身后的小凳子上。
  
  “你这孩子嘴上沾了蜂蜜了,真甜。来,我教你!”他说着咽下口中的饭菜,顺手拿起吉他。
  
  “好呀。”我高兴得要跳起来。
  
  “教你之前你要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孙家树,你呢?”
  
  “我叫大哥哥。”
  
  “大哥哥?”
  
  “嗯,我姓大,名字叫哥哥。来,我教你,不过弹吉他一朝一夕根本学不会。我先给你简单讲一下每根弦的作用,再慢慢教你弹奏的方法。”
  
  那对中年夫妇坐在饭桌前笑得前仰后合,说:“小峰,你真适合当音乐老师。”
  
  “你叫小峰,以后我叫你小峰哥哥。”我说。
  
  “噢,你真聪明。”
  
  夜渐渐深了,村子越来越静谧。繁星装点在天幕上,犹如一盏盏小灯笼在夜幕上闪烁。
  
  在电灯的光线下,小峰哥哥耐心地教我弹吉他。铮铮的吉他声在槐树林中回荡。
  
  他露出疲倦的神色,打了个哈欠说:“我明晚再教你。今天太累了,该睡觉了。”
  
  “嗯,我想弹一次。”我说。
  
  “你回家睡觉吧!”他说着,将吉他放在帐篷旁。
  
  “小峰哥哥,你家在哪里呢?”
  
  “安徽。”
  
  “哦,应该离这里很远很远。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
  
  “当然了,我大江南北都去过。油菜花开的时候,我们去油菜花开的地方;槐花盛开的时候,我们去槐花开的地方;葵花开的时候,我们去葵花开的地方。有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去了哪儿,也记不得那些城市、乡镇和村子的名字。”
  
  我在黑魆魆的村巷里奔跑,嘴里哼着歌,惹得几户人家的狗汪汪的叫着。
  
  当我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母亲拿着手电筒迎了过来,耀眼的光束照在我的脸上。
  
  “你这疯孩子,干什么去了?”母亲的神情焦急而气愤。
  
  “我去学弹吉他了。”我兴高采烈地说。
  
  “你跟谁学的?”
  
  “跟小峰哥哥学的。”
  
  “小峰哥哥?咱们村子里好像没有这个人。”
  
  我将事情给母亲讲了一遍,她的手摸着我的脑袋说:“我还以为你失踪了。”
  
  那几天放学后我就跑到槐树林里找小峰哥哥。上课的时候我总是心猿意马,想着弹吉他的事情。吴老师在黑板上写上一道应用题让我回答,我仍然回答错误。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