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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 正常发表
花儿
位置:现代小说·如歌岁月
作者:米田
发表:2008/10/31 23:06:55
阅读:29892
等级: ★★★★
编辑按[漂泊自由的阿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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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第二章 失学
  
  小学毕业后,很长时间,花儿都不来找山子玩了。山子去找她玩,花儿总是推三阻四,找理由搪塞。有一天,山子终于忍不住问花儿:“为什么躲着我,不再来找我玩?”花儿的眼神里竟有了慌乱,再也没有了从前看着他时,那种天真无邪的坦然。被山子一遍又一遍追问的急了,花儿才迟疑地对他说:“我娘说了,我现在已经长大了,都小学毕业了,在旧社会,小学毕业的男孩子就是秀才了。我虽是女孩,可也不能再象以前那样和男孩子一起疯玩了。要懂得男女授受不清了,应该守妇道了。”听着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山子笑出声来。他问花儿:“什么叫男女授受不清?要守妇道?”花儿说:“我也搞不清。总之以后,你要少找我玩,否则我娘会骂我的,别人也会说闲话。”
  回家后,山子问妈妈:“为什么隔壁的王大婶不让花儿跟我玩?还说女孩子已经长大了,便不能随便再和男孩子玩?还有什么男女授受不清,要守妇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清,要守妇道?”妈妈听完山子的述说后,笑着对他说:“傻孩子,不玩就不玩呗!这些事等你将来长大后就会明白的。”妈妈的话让山子更加迷惑不解。他不知道大人们都怎么了,一个个说话怪怪的,变得神神秘秘的。从那以后,他也懒得再找花儿玩了。但心里却有了一种抹不去的沉重的失落感。
  暑假眼看就要结束了,山子心里想着快开学了,花儿怎么也不找他来问上学的事?要是往年,花儿早来天天围着他,问这问那了。什么几号开学了?书费多少了?今年应该哪个老师教我们了?可是,今年山子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心想:她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呢?还有一周就要开学了,他终于等不急了,他想上中学要到二十多公里以外的公社去上,行李,干粮怎么带过去?用谁家的毛驴车?这些事情早该张落了,可花儿家怎么没一点儿动静?他决定去问个究竟。他来到王大伯家找花儿,王大伯说花儿去她二姑家了。他说找花儿有点事,让她回来到他家一趟,王大伯同意了,说花儿回来就让她上他家去。
  3
  下午,花儿眼睛红红的来到山子的家,像是刚哭过。山子急忙问花儿出了什么事,花儿低着头,幽幽地说:“早上我和我爹说起了上学的事,爹死活不答应,说我妈已经病了好多年了,家里的钱早被折腾光了,哪有钱供我上学呢!还说女孩子读不读书都没关系,读完小学已经很不错了,还上什么学!像你爹妈一天学没上过,一个大字不识,不照样过日子!你留在家里入农,也能帮家里多增加点收入,也许能早点把你妈的病治好,这才是重要的事,你就不要再说上学的事了。”听完花儿的叙述,山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安慰她。此时此刻,他觉得花儿就像一只将要离群的孤雁,显的那么孤单、无助和可怜!他只好一个劲儿劝花儿:“别急,别急!我们一起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再去求求你爹。”无助的花儿只能含泪点点头。他送花儿回家,请求王大伯允许花儿读完初中,可是王大伯还是那样固执,无论他怎样努力乞求,王大伯就是不说话。他眼睁睁的看着花儿躲进自己的小屋大哭,心里难受极了。
  回到家,他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还有两天就要开学,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去求王大伯。走进王大伯家,王大伯没有往日的愠怒,只是用一双粗糙的大手,抚摸着他的头,声音有些哽咽的对他说:“山子,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不是我不让花儿上学,你看看我的家境。花儿她娘一病就是五、六年,家里值点钱的东西,都为她换钱治病了。花儿她哥三十好几了,可连个婆娘都寻不下,在咱们这穷山沟里,只能掰着黄土过日子,我拿什么来供孩子上学。我知道我打心底里,对不起我的孩子们,但我实在没有办法!花儿哥只读完二年级,也怪他自己不争气,不好好学习。花儿比起他哥,已经不错了,在过去,读完小学该是秀才了。再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能有什么用?!能识几个字,眼睛不瞎就算不错了。像你大爹我,斗大的字识不了一斤,几乎只认得自己的名子,不照样过日子。”面对这个被生活的重担,负压的颓废的过早衰老的中年“老人”,山子又能说些什么!何况当时的他,实在拿不出什么足够的理由,来说服这位固执的“老人”。他忘记了,当时他是怎样挪出王大伯家的。他只记锝,当时,面对一个被岁月的苍桑,折磨的只剩下愁苦和无可奈何的长辈“老人”,他只能以泪洗面,无言以对。
  回到家,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向爹妈撒慌。说到公社上中学,学费比小学上涨了十几倍,要五、六十元呢!还要交粮,出伙食费。厚道的爹娘什么也没有说,只用愁苦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从箱底摸索出一个用层层红布包裹的小包,里面零零碎碎的钞票,一共是53元,告诉他,他们已为他筹备了学费,不够的回头再说。山子喜出望外,转身向花儿家走去。路上他拐了一个弯,来到邻村的钟老师家,打听到一学期学费一共40元。包括书本费、杂费10元,五个月每月30斤面粉,6元钱伙食费,刚好整整40元。想不到真的这么贵?(他原以为,小学毕业这学期,学费才五元钱,上中学只多十几元吧。)这样,除去他的学费,他只剩下13元,花儿的学费还差近30元,他一时不知应该怎么办?他不知道是应该去求王大伯,还是再去求自己的爹娘?想来想去,他觉得都不妥。爹娘已被他骗了一次,难道还要去骗第二次吗?再说既使再去骗他们,家里也的确再拿不出钱了!70年代末的那个年月,他知道,那时他们村里,凡是按工分挣饭吃的家庭,不超支,能分到余钱的家庭,已经是很奢侈的富裕户了。爹娘和俩个姐姐,也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凑得了50多元钱。他怎么能再去骗他们呢?可想起王大伯那老泪纵横的样子,去求他,他又怎么能拿得出钱来?突然,他想起了花儿的哥哥,这个诚实善良的汉子,或许会有办法帮助花儿。想到这里,他禁不住狡黠的笑了。
  花儿她哥叫王小兵,比山子的大姐大二岁,和山子大姐是同学,刚上完二年级就辍学了,成了他们合作社的高级社员。山子的大姐是为了供他和二姐上学辍学的,而王大哥则因为花儿娘长年病在家而辍学的。大饥荒的年月总超支,再加上许是他脑子笨,学习不好,不得不退学。山子知道,王大哥一直很喜欢他大姐,可她大姐不知什么时候,相中了村里三社的刘振东大哥,后来禁不住振东姑姑的三天两头来提亲,嫁到三社去了。大姐21岁出嫁的日子,王大哥躲在村后的柳林里哭,失魂落魄了好一阵子。算一算,王大哥今年都32岁了,比山子大姐长2岁,他本是一个诚实憨厚的汉子,被贫穷压迫的少言寡语,显得十分木讷。后来,他二姐上完四年级,随着大姐的出嫁也辍学了。干了几年农活,二姐长到18岁,王大哥便又托媒人向他二姐求婚,可他二姐嫌王大哥的年龄,比自己大了七八岁,再加上二姐许是看够了村里人的贫穷,想找个外村好点的人家,没有答应。王大哥从此见了人就更木讷了,像怕见人似的躲着别人。
  晚上,山子悄悄地遛进王大伯家,王大哥还没有睡,看到他蹑手蹑脚的样子,王大哥显得很惊讶?!当他把想帮花儿上学的想法告诉了王大哥,这个满脸胡茬的汉子,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半天,眼里闪着泪光,轻轻的握着他的手对他说:“山子你先回去吧,明天我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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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道那天晚上,王大哥是怎样去把仓库里的种麦偷了两袋,挑到镇上去换钱的。后来,仓库丢了粮,大队部民兵连夜追踪调查,有人揭发花儿哥突然挑着两袋麦子,去过镇上的柳林大队。原来花儿哥去卖粮,正碰上二队的老屠夫胡利财,他看见了这件事,便告诉了大队部主任,说这个年月谁家还有余粮卖,肯定是偷的。于是,民兵们逮捕了花儿哥,几乎没加什么审讯,花儿哥便招了供。他也是大队的民兵,那天正好他值班,他就顺手偷了两袋麦子。因为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这变成了寻根公社的典型。于是,召开了全公社的万人批斗大会。批斗会完了,花儿哥还被挂着牌子到各大队游街,有些外队不知情的人,甚至拿土块、烂山芋砸他,不管男女老少一起吐口水咒骂他,花儿哥被打得头破血流,斗得半死。再后来,就听说花儿哥逃出拘留所,到寻根河泮的崖头,跳崖自杀了。他的尸体是半个月后才在寻根河下游被村民发现的。已腐烂的面目全非,身体肿胀得怕人。山子至今不敢想起,见到花儿哥狰狞的脸时那一刻,他从他脸上,只看到了他对这个世界的绝望,那种绝望被他带到了另一个世界。也使山子的愧疚永无止尽,以至于他后来始终觉得是他害死了王大哥。
  经过这件事情的打击,花儿的上学完全成了泡影。花儿娘也因为这场打击,再加上本来就哮喘、痨病缠身,从此卧床不起。王大伯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在邻居们的一再开导下,并向大队革委会求情,才免去了对王大伯的处罚。并格外开恩,让十四岁的花儿到生产队的羊社,当了一名羊倌,和五十多岁的耿大爷,每天早出晚归去料理生产队里的200多只羊,花儿的学习生涯彻底结束了。山子至今不能忘记,他再次见到花儿时,扑上去抱着她放声大哭的情景。当时他心里充满了痛恨:可恨命运的不公,让生活的不幸过早降临到,一个十四岁女孩的头上。当时的花儿也和山子一样,哭得撕心裂肺。他们最后手拉手,来到花儿哥跳崖的地方,大声的呼喊:“小兵哥,你在哪里?快回家吧!”而那声音回荡在夜空里,只有山谷回应着他们的喊声。他们久久的跪在崖头,泪如雨下。很多年了,山子都想不起,那一夜,他和花儿如何回的家?
  时光无情地流失了,谁的故事,谁就应该去继续。山子了无兴趣地上完了初中四年,而花儿也在生产队放了四年羊。在这四年中,他的学习一落千丈。他甚至不知道,他是怎样上完初中的?他已记不清每天里课堂上,老师在讲些什么?他只是常常在课堂上想:“此时花儿,正赶着羊群在哪儿放牧呢?她生活的好吗?会不会很辛苦?不至于遇到狼群吧?她妈妈的病怎样了?求菩萨保佑,让她妈妈早日好起来吧!”而老师的讲课内容他却一无所知,就这样他终于辜负了父母和全家人的希望,虽然留级一年,重读了一个初三,他还是没有考上高中。但他的心里却是美滋滋的!终于可以和心爱的花儿一样,可以在农村广阔的天地大展宏图,相依相伴了。
  然而,随着改革的深入,农村包干到户的普及,责任田的分包到户,击碎了他所有的美梦。八四年的春天,他们村经过八三年一冬的筹划,终于落实了农田到户的责任制。打破了以前吃大锅饭,或互助组的农业合作社模式,进行了包干到户。就这样他后来想,他们村也许应该是全省乃至全国改革开放以来,最落后的村子了,也是最后实行包干到户的村子了。
  八四年的仲夏七月,他们村实行了包干到户后的第一年,他也随着初中毕业了。而这个丰收的季节,也是他第一次参加收麦劳动的一年。他抓着弯弯的镰刀,在烈日下挥汗如雨。他第一次真正尝到了劳动竟如此艰辛的滋味!他开始后悔,生活在阴凉的教室里,不认真读书是多么的无知!可他想到花儿,就在这样的烈日下煎熬了四年,随之他又释然了。他想:别人能承受的,我为何不能承受?花儿能承受的,我为何不能承受?我一定要试一试,生活的担子到底有多重?
  收完秋玉米,在漫长而枯燥的冬寒中,他们迎来了八五年。在整个漫长的冬天里,他零零散散向邻村的学友借阅了许多报刊、杂志,终于知道了出外做活叫“打工”这一词。再加上他村去年出去打工的马成大哥等人的鼓惑、撺掇,吹嘘外出做工是如何的享受。于是他决定在来年的春天,也去尝一尝打工的滋味。做为他来说,爹娘是怎么也不准许他去外面受罪的,找了许多理由来阻止。拿出什么“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宁恋自己的草窝,不恋人家的金窝……”之类的古训,来阻止他。让他打消出外打工的念头。可他决定要做的事,又岂能轻意改变?他心里鄙视爹娘没有文化的狭隘和受传统影响的过于谨慎小心,他想他读了九年书,和村里大多数只读完小学的人相比,他应该算是文化人了。他应该出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出外多挣点钱,拼搏个三五年,等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再回家,正好可以娶花儿为妻,那样就可以美美的安心地过他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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