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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状态:
夕阳街往事
位置:现代小说·都市爱情
作者:吕彦霖
发表:2012/2/21 10:24:52
阅读:24991
等级: ★★★★
编辑按[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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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夕阳街
第3章 生活流
第4章 出版社
第5章 向左向右
第9章 盛极而衰
第10章 角色扮演
第11章 果果
第12章 开麦拉
第15章 辗转反侧
第17章 隔膜
待续...
夕阳街
  
  有人说,比一场戏更加回环曲折的是一个人的生命,比一个人的生命更委曲婉转的是一条街道的记忆。
  夕阳街,名字有点怪,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典型的北方风格,充满了计划经济时代的干脆利落和革命年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义无反顾。南北向,笔直得像是划开所在城市的一柄利剑,让原本相依为命的土地和植物永久地只能四目相对,咫尺传情。夕阳街的地面上还时时地露出一两块红砖,虽然这些年人们一直试图用红的黄的绿的瓷砖把街上的每一寸地面都点缀得像这个城市一样欣欣向荣,可是总有那一两块缺了角还总是散出红色粉状物的红砖闯入路人的眼睛。这些红砖曾经是孩子们最喜欢的玩物,用石块和红砖相互摩擦就会出现红色的砖粉,这是过家家的时刻必不可少的辣椒面的雏形,可以让所有孩子都发出欢乐的笑声。不过现在的孩子早已告别了那个就地取材的时代,李梦梵好几次都看见孩子们脚踩着红砖,手里拿着会闪光还会发出声响的电动冲锋枪飞奔而过,让他觉得时间的痕迹在童年时也是无处不在,送往迎来,新欢旧爱。
  夕阳街的地面基本上是水泥结构,每一寸土壤基本上都被大块的石板盖满了,只留下若干处种草种花。街边最多的是北方最常见的冬青,冬青被修剪成各种形状,总是保持着有点不自然的油绿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整齐划一。在冬青的上边是细高而且秀气的合欢树,每棵合欢树的树干上都钉着一块上面写着“行道树”的牌子。合欢树最美的时候是在夏天,每个柔长的枝条上都挂着一簇一簇细碎的椭圆形叶子,远远地看上去好像是一只只紧密排列的翅膀,随时都可能在某个艳阳高照的午后远走高飞。合欢树开花的时候,满街都是那些并不如叶片紧密的粉红色的梦一样的花朵,那些花朵梢头粉艳末端粉白,汇集了世间里所有的纯洁和美好,很适合用轻舞飞扬一类的词汇进行描述。在每个夏天,夕阳街都被清澈的香气包围,变得有点与遍地污染,废气横飞的城市格格不入般的超凡脱俗。晚上的街道上总是会聚集着许多借荫凉和香气提神醒脑的人。蒲扇和大声的欢笑总是伴随着夜幕的降临和散去。
  夕阳街的两边承载了不少有些年头的饭馆,菜市场,小卖铺,日用五金产品和总是大门紧闭的库房。这些年又增加了十字绣店面,儿童玩具商城,音像百货店,某名酒专卖店,有少数店铺在这几年的更迭中彻底地与夕阳街的历史恩断义绝。它们曾经保留着的夕阳街住户的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到本世纪初的林林总总的记忆也在它们消失的那一刻灰飞烟灭。李梦梵现在还记得他为徐子洛买她最爱吃的花生酥的那个早晨,他依旧从容不迫地迈着步子去郝老板的点心房,却发现点心房大门紧闭,上面贴着转让广告和郝老板的手机号码。那个白色的纸条忽然间放大成李梦梵脑子的唯一背景,除此之外别无其它。那天早晨李梦梵看着点心房旁边的早餐铺依然还有冒着白烟的油条和铺满葱花的油饼,就买了五块钱的拎回去。顺便告诉徐子洛郝老板的点心房已经关门了,吃花生酥是没戏了。徐子洛当时正在洗脸,听到这个消息怔了一下,没有继续和丈夫聊天,而是慢慢地把洗脸水倒了。那天徐子洛和李梦梵吃了有史以来最沉闷的一次早饭。
  夕阳街是典型的北方街道,拥有近乎迂腐的坦荡,笔直的街道一针见血地坦露了所有的秘密,完全抛弃了南方里弄的峰回路转,更不可能隐藏任何形式的叛逆和相思。不过,夕阳街的中间还隐藏着一条有点幽深的巷子,巷子里藏着两座楼,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某单位盖的。不过现在大都被其他人或租或买地给占据了。巷口的那座楼,三楼东户就是李梦梵和徐子洛的栖身之地。他们在一年前从一个瘦高的男人手里接过了终结他们无家可归处境的幸运之门的钥匙,成了夕阳街的一员。徐子洛还记得那是一个下午,合欢树在一片灿烂的夕阳下开的如同一场绵绵无绝期的美梦,那一簇簇碧绿的叶子好像是许多双披着绿色羽毛的鸟的翅膀,鼓动出满街的清凉。徐子洛靠着李梦梵的肩膀和他一起向巷子里面走去,她忽然发现巷子的墙壁上贴着一块蓝白相间的铁牌,上面写着“合欢巷”三个大字,徐子洛忽然感觉内心深处一阵温柔,她走上去静静地摸着那块沾了很多灰的牌子,四周是合欢树花朵清冽的香气,夕阳街的第一天像是喜剧电影里最美好的结局一样瞬间定格,永远地留存了合欢树花朵在最灿烂的阳光下最温柔的香味。
  夕阳街名字的出处,说来有些可笑。夕阳本来的悲壮意味和审美价值并没有成为街名的来源和根据。我们因此可以断定夕阳街的名字并非出自某位轻灵秀逸的文人墨客。实际上,夕阳街的名称更像是信口开河的结果。据天涯饭店的耿师傅说,之所以叫做夕阳街,是因为不远的另一条街道叫做朝阳街,就取了个对应的意思,一直叫到现在。李梦梵听完耿师傅的话几乎笑出来了,觉得这就像大儿子叫王大毛,因此二儿子就不由分说地被冠以王二毛的称号一样可笑和单纯。李梦梵后来在某个傍晚和徐子洛一起去逛了一趟朝阳街,发现那里有很多闪耀着灿烂灯光的专卖店,徐子洛在那里逛了很久,一件一件地看着在灯光下显得不怎么真实的商品和服务小姐的微笑,感觉到轻微的眩晕。徐子洛后来几乎是拉着李梦梵跑回夕阳街的,她在街口蹲下来大口地喘着粗气,指着一树在夜里依然盛开着的合欢花,喘着粗气对李梦梵说:“还是咱们夕阳街好啊。朝阳街那地方让我想起我们家旁边的那个医院。所有的东西都被明码标价地摆在手术台上待宰。你记不记得那个皮包店里服务小姐的眼神啊?那个眼睛一眼就能把你的社会地位人生经历给彻底清算了。让我觉得特别像是回到了手术室。在咱们这儿虽然是没有那么多上流社会的流风余韵吧。可是也没人拿着那种类似于查户口的眼神盯着你看。我当时边看就边想,都草根了小半辈子了,何必再粉身碎骨地非要往上流社会靠拢啊。还是咱们夕阳街的生活适合我。”本来徐子洛拿起这个放下那个的样子一直挺让李梦梵过意不去的,逛了几家店,那里的东西没有一件属于徐子洛的。李梦梵觉得自己对不起妻子。在他踏进夕阳街的那一刻起,他忽然明白了两个不同的名字背后的差异。但是他没想到徐子洛居然气喘吁吁地抱怨起上流社会的虚荣来了,有点意外。他看了一眼夜色里路灯下的徐子洛的脸,心里有点甜蜜的歉疚。徐子洛拉起他的手,依旧靠着他的肩继续往巷子里走,夜色在这一刻已经驱赶走了嘈杂的人群,合欢树的香味越发浓密,李梦梵伸出左臂搂住了妻子,说:“刚才看你在那里挑东西,就觉得特别对不起你,结婚都一年了还是在外边租房子。我还记得那种包你说过你大学的室友许梅背着一个,你也没有,心里觉得特别愧疚。”徐子洛把头往李梦梵的肩膀上更紧地靠了靠,带着点小小的笑意说:“那你就对我更好点呗。许梅她老公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的,许梅只好靠物质自我安慰了,她老公要是也像你一样,我看她也用不着成天提心吊胆地背着一个三万块钱的包了。”李梦梵捏了捏她的手,说:“你够贫的啊,许梅要是知道你在背后揭人家的短,肯定饶不了你。”徐子洛故意皱着眉头,说:“啊,哪有你这样的,人家物质贫乏,还不能充实充实精神啊?”说完就摆出一份要走的样子。李梦梵赶紧抱住,说:“好好好,我求饶了,我向你保证,绝对不和许梅说这些话是你说的。”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转眼就走到了门口,两个人走进去,关上门,同时也把夕阳街的白天和喧嚣关在门外,两个人都累坏了,想睡了。
  月光在总是在十点以后寂寞地照亮了整条夕阳街的夜晚。银白色的月光总是忙忙碌碌地给合欢树和冬青的叶片镶上几道银边。夕阳街的灯光渐渐黯淡,建筑物内的灯光一一地熄灭,只剩下路灯和月亮看守这里的全部黑暗。
  徐子洛已经睡着了,李梦梵给她掖了掖毛巾被的被角。他忽然想起前些天自己和白月还有郑建国约好了,要一起聚一聚,谈谈最近大家的写作状态,各自吐一吐积压良久的闷气。这己经成为他们的习惯了,前些天,郑建国给这种会晤形式起了个“出气会”的诨名。他们还约好了,见面之后开完出气会就去找一下李梦梵的大学同学兼室友乔宁玉和他交流交流自己的稿子的问题。李梦梵明白,实际上是问问自己的东西能不能出版,零星地发表每天熬夜写作养不活任何的撰稿人。伟大的文学梦想在现实的庞大体积下只能被压缩成一粒飞灰。李梦梵本来觉得这样做实在违背自己的原则,他一直就对把文学作品当商品论斤卖的现象深恶痛绝。可是那天看见郑建国的头顶渐渐丧失了所有的头发看起来像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湖泊,就有点心软了。他咬咬牙答应了聚会完了就去找乔宁玉,郑建国握着他的手很久都没放开,像是非洲难民终于见到了远道而来送粮食的亲人。李梦梵还记得他们约好了聚会就在夕阳街的天涯饭店进行,届时点上那里的几道特色菜,好好的吃上一顿。
  李梦梵还想回忆一下自己定好的聚会流程,可是实在是太困了,终于沉入了睡梦。夕阳街在最后一位成员入睡之后终于沉入完全的寂静。合欢树的叶片只是随着微风轻轻漂浮,像是外婆原来最爱唱的,如今已经销声匿迹的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