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宁玉接李梦梵电话的时候,读友出版社和万卷文化企划开发有限公司的最后一次高层联席会议还没有开始。乔宁玉最近这些天忙于接收和整理各类非著名作者的报名表,个人简历,代表作品和一寸免冠照片。这些堆积如山的东西来自于各个地区,代表了不同地区而各种非著名作者的各类水平,乔宁玉当时问了一下统计人员数量的小孙,小孙头也不抬地回答,现在有将近6万人正式投递了报名材料,总编,您的计划看来是感召力无穷啊。等再加点人凑够了6万个,咱们的一切准保顺顺当当。乔宁玉拍拍小孙的肩膀,觉得小孙的吉祥话说的实在是应景准时,他忽然冒出一个想法,等活动成功了,直接把小孙提升为主编助理。最后一次联席会议还有五分钟开始,最近几天,读友出版社的各项宣传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乔宁玉吩咐财务主管要砸下重金在网络和电视上宣传,怎么影响力大就怎么搞。财务主管后来悄声地告诉乔宁玉消费金额的时候,乔宁玉居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让公司上下十分惊异,也越发坚定了大家的信念,总编是不是疯了。
会议时间到,等所有人落座之后,乔宁玉才走到自己的座位前。他没有向前几次会议那样宣扬一下会议精神,而是直接问了一个问题:“诸位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是疯了?”会场立刻只剩下呼吸的声音。副主编用眼角偷偷地瞄了乔宁玉一眼,心想是哪个混蛋把大家私底下说的话传给主编的,他又顺次扫过每个人,最终目光留在秘书小张身上,他看着这个依旧微笑着的女人,认为自己散会之后有必要和她谈谈。乔宁玉看出了满桌子都是各色人物游移的眼光,他接着说:“别互相看了,没必要,没人告诉我这类事情,我也没兴趣了解,我只是告诉你们,我是真疯了,我真疯了所以我才要砸钱办这次比赛,我真疯了我才会收了这些我根本就不认识的甚至有些写的什么都不是的人的报名单,我真疯了我才会给他们搭这个舞台,为什么啊?凭什么啊?我没兴趣普度众生,这个世界,你过得好是你的本事,你过得不好是你没本事,我砸钱是因为我可以赚更多的钱,我的确疯了,但是我是想钱想疯了,不是犯傻傻疯了。”座位上的所有人在主编的一席话之后集体愕然,后来在副主编的带动下报以雷鸣般的掌声。乔宁玉点点头,继续说:“基本的工作咱们已经讨论过了,安排什么的各部主管也心里有数,最后一次动员会,一是要动员大家的精神,二是要再一次和大家讨论整个活动的操作方法,也希望大家把各自的观点提出来,方便集思广益,让我们的活动更加成功。”依旧是雷鸣般的掌声。乔宁玉再一次示意安静,他说;“我们联系了著名的选秀导演刘定南,想必大家对他在《宇宙男生》《情歌大家唱》中的出色指导都印象深刻了吧。我相信,拥有一位这样的导演,对于我们的工作是有极大帮助的。好了,下面说说我们的活动,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先说说看。”副主编举手:“主编,我认为咱们的活动是很出彩的,也是很新颖的。不过,有一点我认为可以改进。就是,咱们虽然主要是收报名表和代表作,但是真的选起来,我认为这样还是不够热闹的,我觉得现在的社会就是一个特别需要制造热闹的社会,举行个活动,甭管水平高下,人气最重要,酒香也怕巷子深,所以我建议还是加入无门槛的海选环节,给它起个名字就叫做——寻找有声读物时代的民间故事达人,方法么,就是口头作文,无年龄限制,只要会说话,直接就能报名,最好能把现场给挤满,这样咱们的节目人气就上去啦,您说是吧?”乔宁玉带头鼓掌,告诉小张:“把这个发言整理一下,到时候发个传真给刘导演。”副主编心情愉悦,打开水杯大口地喝了口水,很响地咽了下去。没等副主编咽下去水,编辑小胡就举起手来。“你说”,乔宁玉示意。小胡整了整眼镜,说:“我觉得我们得讨论一下赛制,不瞒大家说,听了主编的这个大胆构想,我当时就特激动,为什么呢?是因为我觉得,拯救文学的时刻到来了,我觉得这是文学与商业化的完美结合,它不仅会给我们带来利益,还会拯救中国文坛和黑暗中的中国文学。所以我建议,再给主编一次掌声好不好?”掌声再次响起。副主编瞪了小胡一眼,心里骂:“比我还会拍马屁。”乔宁玉忽然觉得小胡的风格挺适合做活动的主持人。小胡继续说,他拿出了一份稿子:“经过我对选秀活动的多次观看和分析,我觉得选秀的精髓是以下几点,我同时认为,这几点也是吸引所有人参加的重要原因,同时也是我们必须借鉴的经验。第一,多轮赛制,我觉得,活动只有足够频繁,才可以让观看者和选手建立感情上的依赖,也才可以把我们的选手的吸引力展示到最大程度,并且通过历练,选手可以更合适地把握展示自我和取悦观众之间的关联,我认为复活赛非常必要,复活赛不仅可以让选手起死回生,还可以通过悲情牌拉拢更多抱着看看而已心情的观众,并且能增加我们的赞助广告收入。并且,我建议我们实行分组竞赛,这样可以有效避免一个选手淘汰就流失一群粉丝的弊端。分组竞赛和多重复活赛相结合,必定拉高收视率。第二,给选手定性定型,现代社会我觉得都是人的特点有两个,一个是懒,一个还是懒,懒得想,懒得问,所以我们要给他们一站式服务,喜欢哪口就马上有那口送到面前来。譬如说,歌手可以分为清纯型,火辣型,创作型,偶像型,实力型,或者雷人型。我们一直说,写作者展示的是多面的灵魂,因此他有他的各色情感,无法归类,我觉得这是完全错误的。现在就是一个看图说话一点就搞定一切的简单化社会,我们不能让观众再费脑子。因此,我觉得根据目前的写作,我们可以分为,乡土型(这类只能写农村,写城市也必须骂城市);城市型(城市型又分为城市白领型,专写小资情调;城市草根型,怎么辛酸怎么写,住宅信息只能写地下室;城市成功人士型,不管有没有都得写自己的留学经历和高管生活;城市熟女型,只写个人私密生活和感情纠葛,三角恋以下的直接淘汰);穿越型(衣着要古典,思想要随时穿梭汉唐和大清后宫,女性作者优先);愤世型(绝对剽悍型的意见领袖,一般都保持着对所有现象的愤恨,一上来就骂人,语言幽默点的优先);玄幻型(必须精通各种法术的编造工作,喜欢科幻电影和有臆想症者优先),我们基本细分这些类型,我做过一个调查,这些类型的涵盖面还是挺广的,这样就把我们的选手很清晰地分类完毕,更利于观众挑选。第三,也是最后一点,就是在我们公司的网站上建立后援会,每个入围全国一百强的都建贴吧,点击量和网上投票作为评奖的依据之一,联系信息运营商,开启全国短信投票,这样就等于让观众相信他们的参与可以左右最后的结果,虽然。”小胡别有深意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还是我们说了算。”乔宁玉还没等大家鼓掌就站起来拥抱了小胡,乔宁玉拍着小胡的肩膀说:“不做活动不知道,现在才发现我们出版社还是卧虎藏龙啊,不错不错,年轻有为啊。我做个临时地调整,小胡作为刘导演的总助理和备选主持人,大家都同意吧?”依然是雷鸣般的掌声。小胡兴奋地光头都发红了,副主编有气无力地鼓了几下掌。乔宁玉又和大家讨论了一会儿,到十一点半了,乔宁玉通知散会,所有人打着呵欠一哄而散。乔宁玉嘱咐小张把两个人的意见还有其它一些看法都总结出来,一并给刘导演发过去。乔宁玉独自走出了会议室,他一点也不困,反而因为兴奋而精神百倍。一切都进展顺利,并且最后他最不抱希望的李梦梵也松口了,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极好的兆头。他想起来,明天和刘导演商议之后后天就要开始进行最后的准备,三天之后就要开始活动。他拿起手机给李梦梵发了条短信;梦梵,一切即将准备就绪,预计本周周日比赛就会开始,请略作准备,填写报名表和邮寄照片,代表作就不必了。时间地点我会另行通知。
李梦梵看到短信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钟,他在下楼买早点的时候得知了这个消息,夕阳街的天空还算清凉,只是李梦梵的手心满是汗水。他曾经以为乔宁玉只是一时激动地说说看。他拎着早点回家的时候徐子洛正在看电视,电视上正在插播广告,那条广告正是乔宁玉的出版社的广告,李梦梵听着“读友出版社和万卷文化企划开发有限公司将倾力打造当代中国文坛的中坚力量,寻找中国文学救市主!”的声音,尽管那些声音被播报员表现得激情澎湃,他却感到无奈而且绝望。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偷偷拿姐姐的墨水玩,姐姐发现墨水少了,就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不知道,可姐姐指着他被墨水沾染的中指说,那是什么?一定是你拿的。李梦梵记得当时自己洗了好几次手,力图销赃灭迹,可是还是最终失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这个故事,他嘴里念叨着一句话:“洗不掉了,再也洗不掉了。”
李梦梵尽量让家庭生活进行的按部就班。可是徐子洛还是发现李梦梵新养成了一个看夕阳的习惯,李梦梵看夕阳的时候总是念念叨叨的,徐子洛那天从后面忽然抱住他,问:“从实招来,干什么呢?”李梦梵吃了一惊,顺势把妻子拉进怀里,说:“看夕阳,介不介意一块看?”徐子洛说:“我才没有你那么闲呢,我还要去搬老太太的花呢。”李梦梵听到了,说:“我去吧,你别动了胎气。”徐子洛笑了:“别老拿胎气说事啊,按你这样说,我天天得不吃不动才安全是不是?”“是!别动啊!老婆大人。”李梦梵已经把花都搬下来了。徐子洛说:“梦梵,你知道么?我最近一想起相濡以沫,就想起耿师傅和他家老太太了。老太太那天给我看她以前的照片,梳着大辫子,穿着花衬衫,别说多好看了。她说啊,耿师傅前几天看见照片,又看了看她,说我们家老婆子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齐整。她说这辈子嫁了老耿,知足了。我觉得我们以后也会这样,是不是?”“保证完成任务!”李梦梵敬了个军礼。温暖夕阳里的徐子洛看着李梦梵,笑了笑。
那一晚,李梦梵和徐子洛一起下去散步,徐子洛忽然说起自己的学生时代,自己和许梅一直是很好的朋友,从跳皮筋到谈恋爱,一直都互相结伴。徐子洛说她问过许梅,后来分开了,为什么还那么相信我啊?许梅说旧时光是美人,还是那种总也不会老的那种,那么多的人第一眼看到的还是从前的朋友,珍惜的还是足够长久的情谊。李梦梵忽然想到了乔宁玉,他曾经是个瓦格纳的疯狂爱好者,曾经用商籁体给一个女生写诗,结果把人家吓哭了。他觉得那些属于他和乔宁玉的旧时光,也许只有他还当宝贝珍藏,乔宁玉早就忘了。现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比钱重要,何况是旧时光呢。这时候从夕阳街的深处开来一辆卡车,李梦梵和徐子洛赶紧躲到人行道上,一个正在扇扇子的老头大声地问:“老冯,你们家也搬走啊?”卡车上回答:“可不是吗?住了几十年的地方,舍不得呢。不过儿子让我去享福去,我也不能不去啊。听说要改造旧城区呢,咱们这条老街十有八九是要改造的。早搬早好。”扇扇子的老头没回话,夏季的夜晚一如既往地显得冗长,合欢树下依旧坐了许许多多的人,夕阳街的夜晚在这么多年,每个夏天大概都是这样吧。
李梦梵和徐子洛散完步本来准备回去睡觉,可是徐子洛路上还想问问那个扇扇子的老头他的话是怎么回事。可是老头已经找不到了。他们只好在灯光和树影以及树下的空空如也里站了一会。李梦梵后来是拉着徐子洛走回去的,他说:“早点回去睡觉,这样对你和孩子都好。”徐子洛在黑暗中没有说话,只是捏了捏丈夫的手。合欢巷的巷口悬着一轮淡漠的月亮,它把两个人的影子都拉得长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