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消息:

基本信息

状态:
夕阳街往事
位置:现代小说·都市爱情
作者:吕彦霖
发表:2012/2/21 10:24:52
阅读:24986
等级: ★★★★
编辑按[1351]
用户登录
用户名:
密 码:
选项
正常登录 隐身登录
第1章 夕阳街
第3章 生活流
第4章 出版社
第5章 向左向右
第9章 盛极而衰
第10章 角色扮演
第11章 果果
第12章 开麦拉
第15章 辗转反侧
第17章 隔膜
待续...
左冰山右火焰
  
  小胡宣布了第一组上台的名单和顺序,因为是初选加上录播,因此没有搞得特别隆重,不过岳飞说,听说进了60强就有专业化妆间,并且在赛后可以接受媒体的采访,出场有专门的乐队和伴舞。岳飞说他特别喜欢灯光打在自己身上的感觉,感觉世界好像都在听自己说话一样,那种感觉特别幸福,可惜在之前这种感觉一直是个梦想。屈原说自己出来一定要有无数幽怨的音乐从四处传来,至少有八个戴着花环的少女在自己身边跳舞,这样才能让他想到楚辞里《山鬼》幽深的节奏。李梦梵听完,觉得两位都把选秀场错看成了“梦想剧场”之类的事物。都是冲着获得好梦一日游的机会来参加活动的,可惜他知道,这些真的认为选秀就是梦工厂的人物大多都会被选秀这个表面光鲜内在盘根错节的时代怪物嚼得骨头渣都不剩。两位还在小声嘀咕。可是第一组的成员已经做好了准备,一个一个上台了。郑建国排在第一位,李梦梵远远地就可以看见他脑门子上亮晶晶的汗水。小胡说:“下面有请郑建国先生!”郑建国却往门外走,小胡赶忙说:“郑先生,舞台在这里!”同时指指舞台的方位。郑建国向他摆摆手,还是打开大门,从工作人员手中牵来那头小牛,台下的闪光灯像是食肉动物嗅到血腥一样响成一片,所有记者的兴趣显然被勾起来了,这位打扮老土还牵着黄牛的作者看起来很有报道和进一步挖掘的价值。甚至有记者已经想好问题了,您这样穿并且带着一头牛,您想表达什么含义?反映什么主题?监视器旁边的乔宁玉和刘定南相视一笑,刘定南心里已经暗暗地把郑建国的名字写进了60强的名单。郑建国牵着牛走上舞台,牛儿很听话,只是默默地跟着郑建国,没有被噼里啪啦的闪光灯和快门吓坏。小胡一脸吃惊,问:“您可真够奇特的,真不愧是位有性格的写作者。您是郑建国先生么?”“不是,我叫郑老五!”郑建国说出这句话之后,李梦梵的心脏忽然一沉。“您叫?报名表上可是写的您叫郑建国啊!”“报名表,那是城市强加于我身上的伤痕,在城市生活,我就必须有个像样的名字,用来被别人称呼,这个名字概括了我的一切,但也蒙蔽了我的内心,这种事件的后果就是,我在这个名字,这个城市强加的名字的笼罩下渐渐和城市一样虚伪,一样迷失,在乡村长大的岁月里,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我知道什么是星星,什么是月亮,什么是植物,什么是温暖的阳光,但是在城市里你们只有冷冰冰的一片灯光,这些人造的虚伪,便是城市人灵魂虚伪的一种见证!我在这么长的生命历程里终于参悟,城市就是人类美德和善良毁灭的罪魁祸首!只有伟大的村庄和村庄里的一切才可能孕育美好和高尚!我小时候叫郑老五,我现在恢复自己的名字!同时也恢复自己的本性和天真!我愿意冒着和城市以及虚伪的成人世界恩断义绝的痛苦和危险追求属于我的幸福!”台下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响起热烈的掌声,几位记者尤其鼓得热烈,他们发现眼前这个人物实在太具有新闻价值了,以后几天的头版都有的写了,所有人心中都如释重负。李梦梵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晕,但是他确定不是掌声造成的,他记得郑建国告诉过他他一直是个地地道道的城市人。怎么现在忽然摇身一变成了泥土和村庄的赤子?小胡接着问:“我也很好奇一个问题,您刚才的发言告诉了我们您为什么穿成这样,可是您牵着牛这件事,可以给予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么?”郑建国抹抹汗,直接就擦在裤子上,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人类是虚伪的,人类的虚伪让我回归本就属于我的农村,让我放弃了陪伴我在城市存在了三十几年的名字,我追求单纯和高尚,我也需要把高尚和单纯传播给世界。可是你知道,向往城市文明的人类已经是无可救药的了,纯真的现在只有动物,因此我就和我的牛交流,我们每天一起吃饭,我向它学习如何纯真的度过每一天,同时和它交流关于幸福的体验。这头牛没有名字,我不想把那些虚伪的符号强加在一头高尚的动物身上。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多得这辈子都无法用完,但是我相信,用不完丢掉是浪费!因此我写了下来,但是这样的真理其实是最返璞归真的东西,它不适合在小说散文之类的文体里栖身,它只适合同样天真的童话,因此我写了不少童话。这是我留给所有等待拯救的人类的最后的礼物!”郑建国说着从手里拿出一卷手稿,一手抚摸着牛毛,所有记者举起相机对着这一场景狂拍不已,李梦梵看着闪光灯中的郑建国被照射的如同一尊雕像,他高举的手稿仿佛是自由的火炬。李梦梵觉得一切都不那么真实,他记忆力的那个总是孩子气地笑着的大男孩是眼前那个人么?在从前郑建国也会举起他的手稿,那是写完之后发自内心的幸福,可这次他举起手稿的时候却是满脸的僵硬,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一个孩子。小胡很会把握时机,等到记者们再一次拍够了,才继续提问:“下面进入第二个环节,即兴创作。您可以在规定时间内写点您最擅长的,最能表现您才能的东西呈现给大家。”郑建国却摇摇头;“难道我刚才的宣言还不够么,那就是我一上台即兴地脱口而出的东西,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感悟!我希望你们最后可以听得懂!同时我也拒绝进行第三个环节。因为我相信,任何依旧单纯的人物都会眷恋我所代表的乡村森林和麦田。我的宣言一定会让他们支持我。谢谢诸位!我的伙伴它不适合总呆在这里,我要带它先离开了。”郑建国牵着牛走下舞台,一路被闪光灯追逐,还有几个记者追问他他的童话的情节和内容,他都一一作答。牛被送到外边之后,郑建国并没有离开,而是折回来归座。接下来是评委点评时间。镜头全部转向了四位正襟危坐的评委,女主持人宣布:“先由林宽老师,进行点评。”林宽清了清嗓子,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左边坐着的刘定南和乔宁玉,然后说:“毫无疑问,城市文明和乡村文明的斗争由来已久,但是由于物质文明的泛滥和金钱决定论的蔓延,城市文明始终被奉为进步的标志,但是我们今天终于等来了一位愿意全心全意为乡村歌唱的作者,我很欣慰,同时也为整个人类感到欣慰。”女主持人说:“很高的评价啊!大家鼓掌!”台下条件反射似地响起了掌声。第二个是张大庆,这位端着大饼脸的文化名人斩钉截铁:“他就是我心中的本组最佳!”台下依旧掌声不断,郑建国兴奋得秃顶都红了。修萍女士依旧保持了她构思婚姻小说的惯有的欲说还休:“这是一次,很特别的,你们都知道,特别总是让人难忘的。一次活动,我为大家的热情而感动,在这种感动里,任何一次抉择都是困难的。当然,我们身为评委,总要说些什么。但是,诸位知道,在情感的支配下,任何叙述都有可能不够理智。但是我要说,这位选手真的吸引了我,他是一个纯正的理想主义的大男人。”修萍女士百转千回的结尾最终还是转向她的小说里固有的关于一位男性是不是纯正男人的终极讨论。掌声再次响起来。最后一位是精卫,这位大胡子男保持了他一贯的儒雅和辛辣:“我认为作秀也要有点技术含量,作为一个戏剧家,我认为选手的演技太业余了。就这样。”三位评委准时地一起望向他,摆出怒目相视的姿态。一切都是那么准时准点,足够让记者们拍到所有细节,标上一个“四位著名评委因为选手表现评价不一反目”的题目,用看图说话的形式填充自己的文化版块。乔宁玉微微一笑,他一直深信有人捧有人骂才是最好的结果,证明一个东西好,只需要多捧少骂,但是一定要有人骂,否则一定太假。刘定南也感叹四位评委不愧是职业评委,表演功夫绝佳,细节和节奏把握的丝丝入扣,请他们多花点钱也毫无遗憾。评委评议结束,各自把打的分数交给主持人放入密码箱以备统计。也许是郑建国的出场过于具有轰动效应,其后的那些选手都显得表现平平,评委的评论虽然依旧妙趣横生,但是无奈郑建国过于吸引眼球,记着和观战的选手都对台上的表演没了兴趣,岳飞和屈原打起了呵欠。李梦梵虽然依旧心事复杂,但是呼吸里也充满里疲倦。前方忽然响起了高跟鞋砸在地面的声音,本来气闷的演播大厅里,所有人都循声望向舞台。李梦梵看见一个一身紧身短裙装的女人走得花姿招摇。凭背影他猜也许是白月。记者们有时一阵狂拍,他们似乎觉得这次又会有话题人物到来。屈原和岳飞都直勾勾地盯着舞台,那个风姿绰约的身影一瞬间成了整个舞台的焦点。小胡发问:“下面进行第一个环节,请您进行一下自我介绍。”白月的声音里有一种精心编排过的韵味:“我叫白月,白夜的白,月光的月,如果您认为我的介绍不够浪漫。那我可以回答您,是这样的,看尽了浪漫和青春在一个女人的生命里翻江倒海,我已经渐渐地被磨练成都市里的一位熟女,熟女是不相信浪漫不相信山盟海誓的。熟女也许在你们看来,是一个与欲望密切相关的词汇,很好,我知道你们男人会这么想,可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熟女代表了女人的一种新的状态,她是一种另类的成长,我的确穿得成熟,在我走上台的时刻,我也目睹了台下乌七八糟的眼光,这和我在我的熟女人生中的每分每秒看到的眼光毫无二致,可是别以为我会被这样的眼光所迷惑,作为一位熟女,我早就可以一眼看穿男人的灵魂。我也早已经把爱情从人生最神圣的仪式看成男女掩饰自己心灵渴望的一种美好的谎言。我的作品也在记录我的心灵历程,我认为这个历程是一个人情感和知觉改变的过程,而散文最适合于抒情,所以我不再期待循着旧路用小说记录女性的觉醒,在这样的社会,即使女性觉醒,只不过会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本身地位的悲哀。作为已经看透看破的熟女,我期待的是用我的经验,用我的文字传达我对男人,对女人,对生命和爱情的更深层次的思考。和所有仍旧相信爱情的女人们分享我的经历与痛苦,让她们在某些时刻学会预知伤害。这是我的散文集《花样年华,一样女人》。”闪光灯瞬间罩住了那本散文集的手稿。小胡接着问:“大家都对您的经历很感兴趣,尤其是坐在评委席的著名作家修萍女士,您可以透漏一些么?”白月微微一笑,完全不见惊慌的神情:“我离过四次婚,经历过长达15年的爱情长跑。这些够了吧?”台下一片惊呼,其中也包括李梦梵的,接着又是一阵自愧不如的掌声。李梦梵记得白月总说起是自己第一个恋人最后又和自己结婚的老公还有她有点调皮喜欢装深沉的儿子。不过在此时此刻,这些朝朝暮暮的存在顷刻间在镜头和掌声的怂恿下被扼杀殆尽,只留下一张轻松写意看淡风花雪月的笑脸,李梦梵不确定,他想那个女人只是和白月长得像而已。小胡随即进行第二环节:“请您选一个您认为合适的题目和题材进行现场创作。”白月依旧是浅笑说:“我随口说几句吧。这个世界的痛苦不是男人和女人的战争,而是单一性别统治之后的孤独。婚姻的痛苦不在于天长日久最终丧失了浪漫而在于朝朝暮暮相对总有机会把对方看穿。所以,我的想法,很简单,相信但不勉强,怀疑但不过分,幸福可以有多种替代品,但是你找遍词典,都不会发现这个替代品有任何一种解释叫男人。”白月潇洒地扭过头来,眼神里满是阅尽风情的泰然自若,评委席的几位在鼓掌,尤其是修萍,她居然站了起来。白月微笑着点头,台下的掌声更加热烈,李梦梵忽然发觉所有人在镜头面前都会显示出平时难得一见的演员天赋。最后一个环节白月面对着台下的所有人,先送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后说:“所有的女人,你们的支持可以让你们知晓关于所谓的爱情的所有玄机,所有的男人,我知道你们不愿意被女人知道的所有秘密。”台下的掌声像是喷发的火山,从四面涌进来。这次宣言显然是成功的,四位评委都给出了极高的评价,修萍女士甚至直接提出让白月在自己著名的《离婚》杂志上开专栏,白月笑得相当舒心,但是更舒心的是乔宁玉和刘定南。当然,这种开心里也多多少少包含了一点惊讶,乔宁玉没有想到那两个当时被李梦梵带进自己办公室的看起来呆呆的人物,会成为这场话题盛宴的主角。
  
  紧接着是其后的角色。几位身穿清朝后宫衣服的女人在台上再次展示了从现代社会穿越到大清后宫内部的参与争斗和倾轧的故事。玄幻组的几位手持激光剑,在台上不怎么准确地排演了一场中国版的星球大战。不知道是因为舞台限制还是作者能力有限,没有出现玄幻小说里常见的巨龙和猛兽,所有的打斗看起来更像是闹剧。青春派写作者从来都是不甘示弱的一群。他们分别表演了富二代和无名灰姑娘的恋爱故事;帅气管家与富家千金的爱恨纠葛;乐队或篮球队或网球队或棒球队或足球队的英气主将久难治愈的心灵创伤终于因为某痴情女的苦苦守候霍然而愈。他们的发型,衣着,语言以及关于星巴克和奢侈品的谈话符合这个时代对于消费力的解读。因此让诸位记者一再举起相机,拍个不停。在闪烁的灯光下是乔宁玉和刘定南的毫无节制的笑容,这些笑容也被一一收录。评委们不顾口干舌燥,持续送上精辟点评,显得相当职业,让乔宁玉认为又在比赛结束之后派送红包的严重必要。这次100进60的选拔赛虽然时间有点漫长,可是它总能提供当今社会急需的各类话题和热点,因此并不让人感觉乏味和疲惫。当然,除了李梦梵,他双手紧扣,比赛已经进行到最后一组。他听着名字,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位。岳飞和屈原挪到了外边,他们有点神经质地整理着自己的盔甲和佩剑,丝毫没有了早前慷慨赴死的英雄气概。想把千年之外的传奇复制到今天这个社会,实在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此时,当愤世组第一位选手已经上台了,李梦梵的手机又响了:梦梵,果果又在乱跑了,今天他就特别不老实。说不定知道爸爸要去参加比赛,也想助威呢!不过你是最后一组,应该是没比吧?要加油啊!别紧张!老婆相信你呢!李梦梵发下手机的时候,徐子洛也放下了手机,她的腹部已经有了明显的隆起。长时间的步行已经有点不方便了。这是门外有人敲门,夕阳街的黄昏填满每寸地面,窗外老张家的鸽子成群结队地飞过,留下长长短短的错落的鸽哨声。徐子洛开了门,门外是耿老太太,老太太这些天明显的苍老了,她一见到徐子洛就上前抱住了她,有点凄怆地喊了一声:“闺女!”徐子洛抱着老太太,觉得有点不对劲,肚子里的果果也动了一下,似乎在应和她的猜想。徐子洛有点心虚地问了半句话:“老太太……您?”现实是一颗炸弹,让人无从触摸。耿老太太抬起头来,脸上挂了点泪,泪水在眼角流动,徐子洛发现老太太最近黑了也瘦了,心里一阵酸疼。老太太说:“我想看看我那些花儿。”徐子洛急忙带着她走到阳台,指着在微风里摇摆的花朵说:“您看,都好好的呢。”徐子洛一直很精心地照顾它们,本以为这句回答会理直气壮,可是没想到话刚出口就虚了一半。老太太走到花儿们面前,一一地认真地看,一边看一边点头;“恩,都好好的呢,我就知道,把你们托给我这闺女没有错。她对你们也是一样地疼,你们在这里也有日子了,该是住得惯了。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徐子洛胸口一紧,这些话明明白白是仓皇辞庙日似的凄凉告别,人花殊途,句句里都是伤心。老太太转过头来,拉住了徐子洛的手:“闺女啊,我是真喜欢你,比我自己生的还喜欢。我一辈子都相信缘分,大概咱们俩也是有缘。从你和李梦梵到了夕阳街,我和老头子啊,每天都是高兴的。老头子特别喜欢和梦梵说个话,他总是说说完了话心里畅快,干活也有劲。我呢,听说你怀上了孩子,心里边更高兴,就盼着陪着你,等你生了,抱抱孩子,也照应照应你。毕竟你们两个住在合欢巷,又是第一次怀上,没什么经验。有我就好一点啊。可惜啊。闺女,最近老耿身体不好,你也知道,他心脏和血压都不正常,人啊,说老就老,抓也抓不住。本来孩子就说身体不好楼层又高让我们去那边住。老耿是舍不得他的饭店。其实后来我也知道,他在那里硬撑是盼着梦梵他们来吃他做的菜,我也知道梦梵最近特别忙。他一直等不到,加上最近身体不行,三天两头去医院,也就同意走了。昨天又说这旧城改造,先从我们那个老单元楼改起。我本来想再熬熬,好歹等着你生了,帮点碎忙。可是实在是孩子催,老耿的身体我也念着。真是没办法。今天我来,是向你道别来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搬家公司给拉的,不用我们老两口费什么心。一会儿我们就走了,你怀着孩子,我就没和你说这事。怕你伤心了对孩子不好。这些花儿,都留着给你,我在朝阳街住,方便了和我说一声,我让孩子接上你,咱娘俩一起说个话。不方便了,就看看这花儿,就想起我来了。”老太太刚说完徐子洛的眼泪就下来了。老太太赶紧给她抹泪,一边抹一边说:“可不敢哭!对孩子不好!我还等着他叫我奶奶呢,啊!”徐子洛收住了眼泪,抿着嘴凑出一丝笑容,抓住老太太的手,不愿意松开。在她的脑海里老太太的离开是夕阳街人情味时代的曲终人散,那一块最能安抚她心灵的支柱终于崩坏。徐子洛觉得胸口越来越紧,有点透不过气来。她狠狠地把喷薄欲出的哭声压进胸腔,说:“我送送您。”徐子洛带上钥匙,拉着老太太走下楼去。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一条四分五裂的夕阳街和那个和她相依为命的李梦梵。而李梦梵这时正登上舞台。闪光灯照得他睁不开眼,和前几个选手相比,李梦梵在一切条件上都有明显优势,他长衫扮相着实潇洒脱俗。李梦梵感觉到一种力量推着他走上舞台,推着他对观众展开笑颜。当他站在舞台中央,远方闪烁的闪光灯灿烂得如同一片星河。小胡站在他面前,李梦梵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满脸的汗珠,他对李梦梵一笑,示意不要紧张。“首先进入第一个环节,请您向大家介绍自己的创作风格和自我定位。”李梦梵扭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乔宁玉正在点头。李梦梵对着四下作了个揖,说:“不才在下姓李名梦梵。”小胡看他不说了,连忙提示:“还有么?李先生一直是被大众看好的选手,发言应该不会如此简单吧?”李梦梵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毫无疑问,作为一个愿意戳穿一切虚伪的写作者,前面的简短的发言不过是一次刻意的先礼后兵!”李梦梵有点吃惊这样的话是怎么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乔宁玉又笑了,台下的记着纷纷举起了镜头。“那您会怎么说?”小胡果然是个耐心的引导者。“诸位,看见我这身打扮了么?是谁?在你们的印象里,是谁?是谁曾经穿着这样的长衫,叼着一根铜嘴的烟斗在每个真理被蒙蔽的黑夜里用他居室里永不熄灭的灯光和沾满他鲜血的文字划破漫长的黑暗?我想,诸位大概早已经忘记了吧。这是一个何等悲剧的现实世界,我们记忆里只有物质带来的欢乐,却排斥精神带来的崇高。是啊!诸位认为自己过得很幸福,太幸福了,幸福的不用思考,不用费尽力气去看清这个世界,只需要按部就班地遵循一切原则就可以被所有人认可,是这样么?”台下忽然寂静,似乎都对这些问句束手无策。“很好,至少你们还是诚实的。你们没有在无话可说的时候选择信口雌黄。你们要记得,我之所以穿这样的服装是为了纪念鲁迅先生,为了纪念那些被忘却的纪念,那些被你们遗忘而本来应该被记住的崇高。在这个精神缺钙,骨头缺铁,心态缺氧的混沌时代,我们失却了先生的胆气,勇气,血气!我看到你们的脸上是什么呢?是闷气!我愿意用我的文字,虽然也许他们注定和我一样因为选择歌颂崇高而显得寂寞,来书写这个时代需要的透彻和清醒!”乔宁玉情不自禁地领着大家鼓掌,他认为李梦梵实在演得太完美了。李梦梵举起手中的稿子,像是举起了整个世界。他看见了白月和郑建国惊讶的目光。
  
  “下面进入第二个环节,即兴创作!”小胡向李梦梵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梦梵笑了笑说:“对不起,我不能写。”小胡一脸惊讶:“为什么?”“因为,只要我一写,就是对这个快餐时代最鲜明的妥协。”又是掌声,这个拒绝显然比郑建国的拒绝更有力度,有几个记者已经盘算着修改头条的标题了。“第三个环节,请您对所有的观众说点什么?”李梦梵接过话筒,面对镜头:“我不乞求任何同情的支持,我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仍然需要崇高和深刻,我就一定会安然晋级。如果不需要,我会被淘汰。但是这不是我的失败!而是你们的悲哀!”李梦梵煞有介事地指了指镜头。在他放下话筒的那一刻,忽然有点怀疑,台下那么热烈的掌声是不是给他的。李梦梵觉得他眼前的一切都慢下来,记者按快门的动作,乔宁玉的笑声,台下拍着巴掌的人们,他觉得自己像是刚刚醒过来,独自面对一个世界的癫狂。所有评委热烈鼓掌,林宽,张大庆,精卫都站了起来。李梦梵看见所有人都在对他笑,这场旷日持久的比赛终于结束,而他给了这个比赛一个再好不过的结尾。小胡伸出手,说:“您发挥得太好了!祝贺您!”李梦梵在这个时候忽然想起徐子洛,他这会特别想让她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这次艰难的跨越,这种跨越的成功,是不是可以说明,他的未来是一片坦途?
  
  首先由林宽评论,他站起来,看着李梦梵:“毫无疑问,您用您的态度唤醒了我们亟待纠正的错误。猛醒需要刺激,而您就是伤上苍赐给我们最珍贵的礼物。”掌声在话音刚落之后响起,很用力的那种。
  
  李梦梵忽然想起了果果,不知道他今天乖不乖?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夕阳街的水泥路面向晚。徐子洛和老太太并排站在逐渐稀薄的夕阳中。老太太说:“闺女,别送了。”徐子洛噙着泪水点头。林宽之后是张大庆,他对着乔宁玉笑了笑:“我觉得没什么可说了,很简单,他有戏!”掌声反射性地再次响起。李梦梵冲张大庆点点头。
  
  而这时,徐子洛看着老太太的身影渐行渐远,那个身影还不时回过身来和她挥手,那些手势,划拨着血红的残阳凑成的背景,一招一式都是苍凉。
  
  修萍冲着李梦梵很妩媚地笑了一笑;“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就是我小说里竭力寻找的那个完美男人。”台下有了惊呼和口哨声。李梦梵没有惊讶,既然是做戏,何必太过认真?李梦梵看了一眼窗外,黄昏已经渐渐变成了深褐色。徐子洛正在这片深褐色的黄昏里目送卡车一台接着一台把她最甜蜜的夕阳街记忆搬运殆尽。这时候,依旧按时有叫卖声从远方穿越整条夕阳街,依旧是“谁要酸梅汤”,盛夏远去,秋季来临的时刻,这样的叫卖声,听起来有点像是夏蝉最后的吟唱。等最后一辆卡车离开,夕阳街刹那间变得空空如也,徐子洛却还是舍不得离开。
  
  李梦梵等着最后一个评委的评论。精卫先生缓缓地站起来:“毫无疑问,你的发言震撼了我们,让我相信,在这个信仰缺失的年代,理想主义的光芒并未远去。我对你的批评都会成为对于崇高的亵渎,所以,我恭喜你!”掌声最后一次响起,掌声里也有如释重负的轻松,这场规模宏大角色众多的大戏终于落幕,无论是组织者还是参与者都应该感到欣慰,无论内涵如何,场面总归是算得上激情澎湃了。
  
  闪光灯再一次闪烁成一片光的海洋。李梦梵看着人群里和舞台上所有人成分各异的笑容,觉得自己又一次迷路了。小胡宣布比赛圆满结束,乔宁玉和刘定南以及四位评委去媒体室接受采访,乔宁玉从李梦梵身边走过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刘定南递给他一个笑容,成份复杂得难以捉摸。
  
  四周的人物在散会后纷纷退场,只留下李梦梵独自面对整个舞台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