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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状态:
私奔
位置:现代小说·如歌岁月
作者:吕彦霖
发表:2011/2/12 11:03:57
阅读:24724
等级: ★★★★
编辑按[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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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关雎
第2章 秋雨
第3章 暗念
第4章 伊人
第5章 旧忆
第6章 忘归
第7章 忆昔
第8章 初见
第9章 参商
第10章 并蒂
第11章 失寐
第12章 对语
第13章 残梦
第14章 余念
第15章 孤城
第16章 迷途
第17章 远烟
[连载结束]
迷途
  
  (十六)
  
  今天依旧缺乏阳光,雨水依旧不断坠落,李慕兰看着母亲躺在湿漉漉的草垛中间,有些暗暗的心疼,但她知道,冯潇芸注定不会接受她的搀扶。
  
  李广元没有再问女儿,只是直接拉起妻子,扶着她走进屋子,他似乎暗暗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冯潇芸和丈夫慢慢地移动着,在走过女儿身边的时候,给了她一个漫长的凝视,李慕兰回过头,她知道,凝视的意味或许过于深长,还是不看为好,可是她完全明白了,她的秘密和短暂的幸福已经接近尾声。她明白冯潇芸的处事方法,她向来是保持了对于事实的预见性和洞察力,她向来了解每一个与她相关的人物的最为微妙的心理状态,她会对一切超乎她容忍和赞许范围的行为进行不间断的警告。在不断的旁敲侧击中改变事件的发展轨道,如果可以,那么一切安好,相待如常,所有的痕迹都会被遗忘。如果执意妄为,也许一切都会不堪设想。李慕兰从来都是在她谙熟的模式中茁壮成长,极少出界,可是这一次,她明白自己已经远远逾越了冯潇芸的所有信条。她没敢看冯潇芸递过来的眼光,因为她不知道,那眼光中,带有多少的愤怒,怨恨,失望。那种眼光带给她的也许只是噩梦,她大口的喘气,不敢再想。
  
  细碎的脚步渐渐听不见了,良久,传来的是卧室房门的一声闷响。冯潇芸和李广元把整个秋水镇的雨季关在屋外,同时也把女儿关在屋外,留给她一场冰冷的小雨和整个世界的空旷无依。
  
  这对情侣终于在这个时刻殊途同归,虽然时间有些姗姗来迟。当时的薛凡面对的是秋水镇盛夏特有的磅礴雨声,整个世界再一次当面弃他而去,告诉他他的存在毫无价值。他曾经想要融入的世界对他不屑一顾。而这个时刻,李慕兰看着远去的父母,揣测着母亲的眼神,渐渐地心灰意冷,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李慕兰在雨水中站了很久,几乎湿透,今天的雨水格外冰凉,完全没有了夏季水流带来的清澈,李慕兰看着绵延一片铺天盖地的潮湿,几乎快要窒息。
  
  她还是要回去。她抬起步子,有些迟疑地走进屋子,院子里依旧空无一物,父亲和母亲还没出来,从他们的卧室里,可以听到母亲低声的哭泣,她一边哭泣一边说着什么,声音在雨声中零零散散,不易分辨,可是李慕兰知道,这些话大概和自己密切相关。母亲完全有理由用愤怒的嘶喊来表达自己的痛苦和愤怒,当然,她也的确会这样做。李慕兰默默地站在雨水中听了一会,终于从夹杂着哭泣的倾诉中听出了自己和薛凡的名字,冯潇芸似乎竭尽全力地把这两个名字以各种语气分割消磨。
  
  李慕兰抬起右手,敲了敲门。哭声忽然停止,接着是缓慢的脚步声音,每一脚都似乎在仔细斟酌,卧室的床距离房门称不上遥远,可是李广元却走了很久,每一步都若有所思,犹豫不决。李慕兰走进去,看见冯潇芸的泪水已经被人为地结成了冰霜,当李慕兰走进屋子的时刻,冯潇芸的目光明显地锐利起来,她以极快的速度收去在丈夫面前的哀哀欲绝,显示出仇恨的色泽。李慕兰依旧没有看着母亲,只是低下头,问:“妈,您没事吧?”
  
  冯潇芸把头直接挪向另一边,没有回答的兴趣。
  
  “妈,无论你听别人怎么说,说得多么严重,我都希望,你相信女儿,当然,传言总是有原因的,可是只听传言,也未免偏颇,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我希望您,无论发生了什么,如果真的和我有关,可以问问我这个当事人,不是只听别人的一番话就生这么大的气。”李慕兰尽量让一切话语变得委婉,她一一梳理它们的锋芒。
  
  似乎觉得不够,她又慢慢地说了一句:“您注意身体,犯不着为这个伤身。”
  
  冯潇芸依旧沉默,只是用双手抓紧被单。李广元靠近妻子,用热毛巾帮她热敷一块膝盖上的瘀伤,没有抬头。
  
  李慕兰看着母亲,看着母亲的沉默,也一同沉默地站着。一件事情的突发似乎改变了这个家庭一切世间的运行轨道,所有人都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无所适从,不知所措。
  
  “你没错。”冯潇芸忽然说出一句话来。李慕兰本来期待冯潇芸极尽愤怒的言语包围,却没想到她吐出这样一句。
  
  “你没错啊,有错的是我,是我看不严,让自己的女儿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还被别人看见,还被所有人知道,你自然是高兴了,哪都能跑,哪都能去,又找到了如意郎君,两情相悦,是不是要比翼双飞啊?我本来就知道要出问题,紧赶慢赶,还是出了问题,你们爱的痛快了,别人顶多说你们伤风化,反正你也不打算要这个脸,我们不一样,我们还要靠脸在秋水镇活下去,我们丢不起这个人。女大不中留,看见好男人,怎么还能记得自己也是爹娘生的。薛宝常的儿子和他爹一样,一样啊。呵呵,八字自然也是一样硬。当然,脸都不要了,还会怕死。只是可以我们在秋水镇的老脸都一起丢了,教女无方,门风不正,以后大家可不缺说的。”冯潇芸面无表情的叙述完毕,甚至还朝李广元无奈地笑了一下,室内的温度越来越低,李慕兰有些冷了。这些话以始料不及的速度传入她的耳孔,一句比一句凶狠地敲打着她回忆深处的美好,只到美好只剩下一叠无法拼合的碎片。李慕兰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险些一脚踩空。
  
  “害怕了?害怕就别去做啊。做都做了,现在才知道害怕,晚了。不要脸的东西。”冯潇芸自然敏锐地观察出女儿的些微变化,她补上的这一句,让李慕兰感到眼前一黑,四周的墙壁似乎也开始旋转。
  
  “我......”李慕兰忽然觉得什么卡在喉咙里,难以吞吐,她知道,泪水已经将要从眼眶夺门而逃,可是她必须忍住,她不能让已经被骂得如此不堪的自己,在冯潇芸面前再背上懦弱的标签。她别过头去,用尽力气忍着,直到感觉到泪水全部被自己咽进胃里,才扭过头去。
  
  李广元抬起头,看了一眼女儿,说:“去给你妈抓点药,治瘀伤的,西门陈家药铺,去吧。”
  
  李慕兰怔怔地接过钱,然后向门外走。冯潇芸的声音再一次飘来,这一次是给丈夫:“你还给她钱啊,你不怕她跑了?说是去抓药,说不定又是佳期私会去了。”
  
  李光远没有吭声。
  
  房门咚的一声闷响,被完全关上。李慕兰再一次冲进雨水中,泪水终于可以随意流淌了,这个时刻,雨水可以帮她掩盖一切,李慕兰感觉不到泪水从眼眶中流出,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哭泣,自己只是其中之一。雨水居然这样轻而易举地从空中掉落,没有隐瞒,没有停顿,没有压抑和控制,实在比所有的人类幸福太多,李慕兰忽然想起自己强忍泪水的那个瞬间,忽然想起冯潇芸的锐利眼神,忽然想起父亲的默不作声,忽然想起冯潇芸最后留给她的话,她把这句话反复掂量,最终相信,这是她的母亲留给她的最具备个人色彩的临别赠言。身体里忽然有声音,不是因为肚子饿,好像是什么在喷涌,她没有想到只是这简单的几句话就让她的内心千疮百孔。她本来只是希望,冷战可以和解,即使她和他的良辰美景暂时不被接受,也总有被谅解的一天,那一天的黎明,她曾经下定决心,不顾一切地接受这个少年的爱慕和温情。可是在那以后,她也试图从冯潇芸日渐冰冷的眼光中寻找和解的可能,她需要认可,也需要支持,她需要祝福,即使她暂时得不到,但是她希望总有一天可以如愿以偿。可是这个时刻,冯潇芸的所有句子完全刺穿了她本来便不甚牢固的希望,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这种对待仇敌的方式告知她,她所期待的幸福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空中楼阁。
  
  眼前的路几乎被雨水和泪水一起淹没,模糊不清,四周都是敲击青石板的声音,杂乱无章,令人烦躁。李慕兰依稀记得药店的路线,可是她没有加快脚步,她依旧缓慢地迈着步子,似乎是在寻找,似乎是迷路了。她的衣服已经湿透,她完全可以早一点找一个避雨的地点。可是她忽然害怕人群,忽然害怕拥挤的目光,忽然害怕整个秋水镇所有人的眼睛,那种眼睛因为某种传言而变得异常诡异,总是从不同的角度纷至沓来,似乎想要从她的言行举止中搜刮那些与传闻有关的蛛丝马迹,目光无孔不入,将她团团包围,然后把她紧紧捆绑,从她的指缝一圈一圈地围绕,最终将她与世隔绝。她明白这样的目光背后的含义,除了好奇,除了亲近热闹,除了一拥而上的盲目简单,还有一些潜滋暗长的鄙夷和爱好残忍的哂笑。她不想过早地被这种目光注视,不想成为除青云妈之外的秋水镇餐桌上的另一个焦点。她知道人言可畏,知道积毁销骨,知道众口铄金,知道所有的人物的想象力会把时间本身变得面目全非不可捉摸,再无回旋的余地。
  
  她走得很慢,但是终于走进了药店,陈家掌柜,一脸麻子,看见李慕兰的时候,惊异只是稍微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就消失在一脸的肥肉里,他带着商人职业性的态度把他的好奇深深隐藏,看了一眼慕兰。说:“要什么药啊?”
  
  “治瘀伤的。”
  
  “当归,田七吧。这个不赖。”
  
  “好。”
  
  “各要多少?”
  
  “您看着给称吧。”
  
  “这可不成,您至少让我知道多大的伤口,多大的人,我才好给定量啊。”
  
  李慕兰本来希望买到就离开,可是谁知道遇上了这样的事情。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您,怎么了?”
  
  “没事,是个中年的,女的,膝盖上的瘀伤。”李慕兰尽量让自己的叙述变得隐晦。
  
  “恩,知道了。田七五钱,当归三钱。”陈掌柜扭头向伙计喊了一声,随即开始算账。药店聚了不少的人,陈掌柜的声音瞬间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一些人赶忙向柜台投来目光。不少人看见了李慕兰,看见了李慕兰一身雨水,看见了李慕兰竭力隐藏的狼狈。于是本来有些平静的药店响起了一阵窃笑,继而是很多人的交头接耳。当他们听闻已久的风流韵事的女主角飘然而至的时刻,任何人都不会放弃评头论足的机会。几位屋角的女人讨论的尤其热烈,她们互相指责,又互相纠正,竭力陈述自己知道的真相,然后驳斥其他人的看法,她们的声音渐渐变大,似乎在那一刻,自己才是唯一的见证者,只有自己才能为这个当下最为重要的故事进行最为权威的注解。
  
  “你说的不是,那里是那样,抱着的时候我看见了,比这个紧得多。脸贴着脸的,比你说的那个亲热的多了,你只会编。”
  
  “谁说的,你真的看见了?你那只眼睛看见的?胡说,青云妈都和我说过了,我都是照实说,哪像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这里嚼舌头。”
  
  “都别吵了,我是亲眼看见的,那个热乎劲,哎呀呀,了不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对对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呗。”
  
  “什么啊,我嚼舌头,你们别说啊。你们不也在说么?什么事情赖在我身上。”她一边说着一边愤怒地向两位同伴看过去,却发现,两位同伴都忽然木然,她顺着她们的方向,看到了李慕兰一脸愤怒地看着她们,手里握着装好的药包。纤细的手指在牛皮纸上擦出声响,药包越来越小。
  
  但是,药店的私语没有停止,知道他们看到李慕兰的眼睛,看到李慕兰的泪水从脸颊跌落,在被许多双脚踩踏之后十分光滑的地面形成了一条河流的时候,药店才恢复安静,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不再说,只是看着她。
  
  宁静很快被打破了,那个被她捏作一团的药包摔在了地上,李慕兰没有捡它,而是飞一般地跑出了药店。只留下逐渐放大的哽咽和散乱的脚步声,雨依然在下,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无法辨认,李慕兰在雨幕中很快地消失了。
  
  “敢做不敢说啊,好笑,呵呵,还不让别人说。”
  
  另一个角落的声音重新点燃了药店中讨论的热情。所有人继续着自己的辩论,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些凭空出现的幻象。
  
  秋水镇的街道忽然变得极其狭窄,所有的路口都似乎无法通过,李慕兰忽然停住,四下张望,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她觉得冷。她停下来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世界,所有的熟悉都变得陌生了。
  
  她的哭声被雨水淹没了。
  
  她想,她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