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立红进乡政府后，村里人都说他命好。没作什么努力就顺其自然当上乡干部了。说的人多了，他也有点沾沾自喜。大学没考上，回家没种几天地就当上了村官，村官没干满二年，又当上了乡干部。乡干部工资虽然低，只有在编国家干部一半，但有一种希望在那儿，有机会转为国家事业单位在编人员。其实他的命也不怎么好，一切都在顺风顺水时，乡里出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与其它地方同类事情合力一起，直接影响了他的命运。他被凡是县乡自聘人员一刀切的大政策下下课了。成了一个无业游民。那件大事，就是一件大规模的农民群体事件。导火索从大桑坪坪上组点燃，围镇乡成了个火药桶，再波及周边七八个乡镇，成为轰动一时的大事件。《农民日报》用了整一个版面来报道此事。
　　那么大的事，起因是一件非常小的事。追根寻源，从叶青那儿开始。
　　叶青去村里开小组长会，会议内容不详。在开会之前，小组长聚在村前柳树下闲聊。朱肥骑着摩托车来了。他的坐骑已不是狗打屁了，他换上了嘉陵90。村里村外已有些人也买上了狗打屁。他觉得自己就是要跟他们不一样。把狗打屁一处理，换上了新车，据说，要六千多一部，可做起栋房子。他换了新车，更加神气了。更喜欢往村里跑，很臭美。瞧你们村官当的，怎么也赶不上老子。你们会买嘉陵50，老子弄部比你们多出40个数的来。车子一停下，有几个小组长上去看稀罕。叶青也去了。本来，朱肥是好喜欢有人围着他的宝马啧啧不已。可叶青不同。叶青跟他有仇。村里搞选举，他票子都发下去了，村民本打算不看人面看钱面，在选票上填上朱肥的大名，是叶青一句话如冷水泼过去灭了。叶青说：你们真选他呀，忘了黑你木头的事。这句话很有中伤效果，村民们是钱照收名字不填了。朱肥把叶青恨上了。做事人短记事人长。叶青忘了曾对不起朱肥，也犯贱，伸手去扶嘉陵车。朱肥见了，小人报仇的机会来了，大声说：摸什么摸呀，有本事自个买去。叶青脸上很挂不住。在楼上的五百瓦看见了，极力鼓动叶青也去买部摩托车。叶青受了辱确实想买。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可叶青没钱哪。五百瓦说我借给你。叶青老婆不同意，说借钱充胖子不值。五百瓦想了想说：那我帮你去赚点钱。
　　城里有个建筑公司的老板，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时住在五百瓦家。很自然，作为小弟的五百瓦与他建立了比较深厚的感情。五百瓦便为叶青联系好了贩卖小蒿竹的生意。那时，工地上用的脚手架已进步地使用钢管了。看五百瓦的面子答应要一车小篙竹。价钱说好了。价钱还可以。五百瓦帮叶青算好了，刨去所有开支，一车竹子能挣下一千多块钱。叶青没做过生意，五百瓦帮人帮到底，所有的手续全帮他办下来。小篙竹拉到工地上，老板虽没看到五百瓦本人，还是爽快地收下了。点完数，叶青傻眼了，明明装车时是一千三百根，怎么只数到一千零五十根。少了两百多根，不赚钱反要亏五六百。叶青不相信，再点，还是一千零五十根。老板不耐烦了，扔下钱走了。叶青坐竹堆边痛苦地思索。一定是路上掉了，一路上都在修路，坑坑洼洼，车子走得一抖一抖。加上竹子没有装好。本来装竹子按乡里规定要请乡搬运队装，叶青为了省钱，也是五百瓦说情，才允许叶青两公婆自己装车。不是专业的就是装不停当。叶青使劲地捶打自己，这下好了，明明能挣钱的生意，结果亏了。自己真不是发财的命。这时，工地上来了一位大官，据说是市里的一把手。一把手有个特点，积极向电视剧里康熙皇帝学习，爱上了搞微服私访。上任不到半年，微服私访掉了四个副县领导，十五个乡镇长，八个局领导。一下子全市的大小官员谈一把手色变。这不，一把手微服私访到工地上来了，见叶青坐在工地上双手揪头发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认定是哪个黑心包工头又在拖欠民工工资，他得去了解清楚刹刹这股歪风。叶青苦笑了，这哪跟哪呀。叶青指着身后的小篙竹。一把手笑了，搞错了，原来是农民中的能人。乐哈哈地问：拉了一车竹子，赚了不少钱吧。叶青说：赚了个屁，比种油菜还更死。围镇人把种油菜当作最不赚钱的活。有人算过帐，种一茬油菜，除去花消除以工时，一天只能挣到一毛五分钱。所以围镇人都把没划的活拿来与种油菜类比。叶青贩这车竹子确实比种油菜更没划，种油菜多少有点收入，他却亏了。领导听话与平常人不一样，领导听出的内容是，做生意不如种油菜。一把手正好是农民喜欢油菜的赣北那边来的。每当油菜花开时，景致相当迷人。一把手说：既然如此，你不如好好地在家把油菜种好了。叶青说：我真想好好地种一片油菜。叶青说的是气话，一把手却当真了。说：好啊，到时候我一定来看你，我还要在你油菜地里照相呢。
　　一场在全市轰轰烈烈的大种油菜运动在一句屁话的引导下展开了。叶青不知道他是一手把，也不知道后来的祸根是自己埋下的。他无可奈何地回村再当他的小组长。摩托车是买不成了。时间久了，气呀面子呀都放不下了。
　　大领导一句话，累坏小领导一大片，今冬消灭冬闲田成了油菜种植年。县里没象往年一样发个红头文件了事，而是召开了县乡村三级干部大会。县里主要领导轮番上台演说。围镇乡的罗书记越听觉得问题严重。围镇山高水冷，村民没有种油菜的习惯，往年，消灭冬闲田虽也强调种油菜，但县领导总是法外开恩，允许围镇乡播些红花草了事。散了会，罗书记特地跑去求见了一下县书记，希望县领导今年也能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一下。县书记把脸一拉，说不行。今年你围镇乡是全县的重点。一把手说要下来看看，在油菜花开时照张相就是你那一亩三分地上。一把手的工作作风你不是没听说，到时候，你那儿有块巴掌大的地方没种油菜，你这个书记算是干到头了。罗书记一听脑壳犹如让人用铁锤猛击了。完了完了，今冬的日子不好过了。罗书记回到乡里，立即召开了乡五套班子扩大会。连开了几天，再召开乡村组三级干部动员大会。不仅转发了县里的红头文件，还根据围镇的特殊情况制定了实施细则。实施细则罗书记亲自操笔，谷立红和党政办公室主任协助，花了三天时间才完成。在乡里，海莲书记号称第一支笔，罗书记尊为第二支笔。海莲书记高升到县宣传部当副部长了。罗书记不放心，所以亲自操笔。乡文件一般都由办公室主任搞。这回领导亲自动手，可见事情的重要性。谷立红由于参加文稿写作全过程，使他认识到一个真理。都说群众拥有无穷智慧，那是屁话，领导才拥有无穷智慧。这份实施细则，要有多细就有多细。好多年后，谷立红回家，从布满尘埃的书稿堆中翻出这份文件，禁不住感叹不已。
　　为了方便阅读，按照写小说思路，将这份文稿编摘如下：
　　一、文件开头省去二百五十个字。
　　二、实行四包责任制，检查督促制，每日工作汇报制。乡领导包片，乡干部包村，村干部包组，党员组长包农户。全乡机关干部分成十二个工作组。十个组为驻村工作组，一个组为检查督促组，一个组为技术服务组。书记乡长分别为检查，技术组长、各工作组名单详见附表（一）。进行三次全乡大检查，第一次检查育苗和铲火土情况。第二次检查大田移栽情况。第三次检查油菜开花情况。每日必须情况汇报和汇总。每日一点钟，驻村领导听取所在村各小组进度情况汇报。每日晚八钟半，书记乡长听取各村进展情况。检查组每五日汇报检查督促情况。技术服务每十日要出一期技术服务简报。
　　三、搞好宣传动员工作。①乡召开三级干部动员大会，村召开村组二级干部动员大会。每个村小组至少要召开三次群众大会。②乡政府负责街市上的标语书写与张贴，在街市上，至少要贴五十张大红标语，十条固定标语，每个村视村大小至少张贴一百至一百五十张标语，固定标语不得少于三十条。固定标语可用石灰浆或红油漆书写。标语内容见附表（二），各村标语任务见附表（三）。③乡派出机动宣传车到各村巡回宣传种油菜的重要性和种油菜技术。④各村必须出种油菜的黑板报，一个月更新一次内容。
　　四、全乡所有农田（旱地和冷浆冬水田除外）必须100%种上油菜。各村任务详见附表（四）。
　　五、为了保证大田有足够的秧苗移栽。一亩大田必须保证若干面积苗床。各村种子数量和苗床面积详见附表（五）。乡村干部务必做好育苗管理工作，早晚督促村民浇水施肥。秧苗长势动态情况列入汇报内容。
　　六、为了保证油菜花开得好籽结得饱满，基肥必不可少。根据专家意见，火土灰对油菜长势具有良好的效果。因此，一亩大田必须备足一方火土。各村铲火土任务详见附表（六）。火土必须在大田移栽前十日完成。村民铲火土情况列入每日汇报内容。
　　七、中间省去若干内容。
　　八、结尾省去一百八十个字。
　　在乡机关干部中，谷立红没分到任何一个工作组也没具体分到哪个村。罗书记对他说：你负责到各村走走，采写种油菜涌现的新人新事。县里编印了种油菜专刊，你每月必须在县刊上发五篇稿子，还要争取在省报市报上发稿子。完不成任务，回大桑坪作田去。本来，不用参加具体工作是好事，可写稿子任务压得这么死。谷立红叹息道：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啰。
　　某天，陈副乡长把谷立红喊到他家里。他家已备了些酒菜。领导请干部喝酒，谷立红受宠若惊。陈副乡长告诉谷立红，这回种油菜，乡里是县里的重点，村里又是乡里的重点。他从县领导那儿得到可告消息，一把手好象认识大桑坪的哪个人。油菜花开时要来照张相就是奔那个人来的。一把手会来，既是动力也是压力。压力呢，怕工作做不好，那他这个副乡长算是干到头了。动力呢，若是工作做好了，他很有希望去掉副字。他干副乡长七八年了，早就盼着去副转正。今儿县领导露出口风，只要他把种油菜的工作做好了，又能在主流媒体上比如市报省报上发篇稿子，一定提他做正乡长。陈副乡长说：小老弟呀，工作上的事情我会努力去做好，见报的事情就要麻烦你帮忙了。哦，原来请我喝酒是这事啰，谷立红笑了。为领导写稿子，这样的事他乐意干。若他真能当上正乡长，那自己的日子会好过许多。谷立红苦想冥思数日，终于把稿子写好了。题目叫《农民的贴心人》。稿子写好后，谷立红跑了回县城，找到已当上宣传部副部长的罗海莲，稿子能不能发，不在乎稿子写得好不好，而在乎于路子走得妙不妙。罗海莲在省报市报都有同学在当编辑。她打个电话说句话保管行。罗海莲大大地鼓励了谷立红一番，说小谷呀好好干，争取干出成绩来，我想法子把你借到宣传部来。听到这么好听的话，谷立红差点乐坏了，几个晚上都睡不好觉。稿子终于见报了。省报市报都登了。陈副乡长十分高兴，又拉他去喝酒，感谢的话说了好多。罗书记也很高兴。一则他与陈副乡长贴心，陈副乡长有进步比自己有进步还高兴。二则，自改革开放后，陈副乡长是第一个见报的人。此事不仅是陈副乡长的光荣，也是围镇乡党委政府的光荣。还是有笔杆子好呀。罗书记人前人后夸了谷立红好多回。他作了个决定，每个村在路口突击建起阅报栏，把登了陈副乡长事迹的省报市报张贴出去。供来往群众方便学习。谷立红也沾了阅报栏的光，干部群众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从不看报识字不多的老谷一有时间就站到阅报栏前。村里人见了，老远就喊：老谷呀，又在看你儿子的报道了。老谷嘿嘿地笑了，样子十分得意。韦春花有次在街上碰到谷立红，好好地夸奖了一番，让谷立红美了好些日子。只要谷立红进了大桑坪村，张二丫就成了跟屁虫。张二丫说：我好悔呀，悔我怎么那么早嫁人呢。谷立红嘻嘻哈哈说：你可以离婚呀。去。张二丫抬脚要踢谷立红，说：你怎么老狗嘴里放狗屁呢，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谷立红正美得不得了时，大桑坪村坪上组出事了。自从谷立红进了乡政府，坪上组又归五百瓦分工了。五百瓦在组上开群众会时，叫鸡公站出来叫板了。他说他不种油菜，他要种卷心菜，并为自己种卷心菜描绘了一副美好的蓝图。一斤卷心菜能卖二毛钱，三亩半卷心菜可是几千元的收入。到时，他也去买辆狗打屁威风威风。五百瓦说不行，上面说要种油菜你就不能种卷心菜。叶鸡公说我非要种卷心菜不可，我自家的田我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你们当官的管不着。开始，五百瓦以为叫鸡公只是说说而已，在会上故意与自己叫板。没想到，他来真格了。人人都在整土床播油菜种子，他却不见动静。五百瓦多次找他谈话，叫鸡公都不予理睬。没办法，只得向陈副乡长汇报。陈副乡长心叫不好了。若是叶鸡公真不种上油菜，一把手真来看着了，自己的政治前途彻底完了。开始，陈副乡长并不想采用动粗的办法，只是叫鸡公那一根筋到家了。陈副乡长亲自找他说了多少次好话都不管用。干部们越是劝，叫鸡公越认为自己占着理，陈副乡长召集所有乡驻村干部村官们开会，研究结果是，大家一起去劝，劝不了再来龙卷风。结果，干部们劝了大半天，陈副乡长连给我面子的话都说出来了，叫鸡公还是不为所动。领导的耐心是有限。陈副乡长一挥手，早已按奈不住的胡麻子一马当先，开始抄家扒粮了。若是此时叫鸡公说一句软话，陈副乡长会叫他们住手。叫鸡公没有，叫鸡公跺脚指手大骂起来，把乡干部们的火气骂出来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抄就抄彻底一点，粮食扒光了，家具搬空了，鸡鸭鹅猪逮了一个不剩。胡麻子犹兴未了，再把床板被枕碗筷锅铲清扫一遍。叫鸡公本要去争夺，无奈乡干部人多势众，村官装作劝架把他拉住。看着家里被洗劫一空，叫鸡公突然变得异常冷静。陈副乡长的意思只是想教育教育一下这个刁民。只要他能痛改前非种上油菜，再写份悔过书，交点罚款，东西可以还给他。
　　这边，陈副乡长在等叫鸡公过来低声下气求情，那边，叫鸡公做出夷匪所思的事来，咬破手指，在一块白布上写下几行血字。大意思：当官的逼我种油菜，我想种卷心菜。种卷心菜比种油菜好。当官的就抄我的家，吃饭的碗筷睡觉的床板都扒走了。我没法活了。自家的田种什么自家作主。当官的凭什么抄我的家，天理何在国法何在？叫鸡公悄无声息在一大早来到乡政府大院门口，双膝一跪，把血书披在肩上。那是个当街日，街上有很多人，一下子，围上许多看热闹的人。他们看着议着、看着议着就把久憋在心中的怨气发出来了。纷纷骂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这时，有的乡领导乡干部到村里去了，有的还没去。一大群人堵在乡政府门口，有损政府形象呀。几个乡干部过来撵散他们，他们不肯散去，发生了肢体冲突。开始只是推来挡去的。不知谁喊了一句：干部打人了。又有人喊了一句：打死那些狗x的当官的。就这两句。场面失控了，拳脚便朝干部们身上招呼过去。乡干部们见势不妙，赶紧脚底下抹油逃回乡政府。乡民们追了进去。且越追人越多。场面进一步失控。乡民的理智全失了。有人开始砸窗砸门砸办公桌。逮住干部模样的人就打。干部纷纷逃窜。此时，哪会有人来想到控制局面，只恨爹妈少生了两只脚。乡民们呢，打出了威风砸出了气势。太解恨了，没想到当官的都是瘪三。消息一下子在全乡散开了。凡是有点怨气的，扛着家伙、不是冲到街上来便是冲进村委会。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这会儿，乡民仍都有一个共同想法，不是群众怕干部。而是干部怕群众了。很快，周边七八个乡镇的群众也闻风而动。一场轰轰烈烈的农民群体事件就此拉开序幕。
　　县领导们的脑袋都大了。县里哪的心思再搞什么大种油菜的工作。眼下压到一切的任务就是把群体事件平息下去。县里组织了阵容强大的工作队，一个乡一个工作队,县领导当队长一个村一个工作组，抽调有农村工作经验的正科领导当组长，县公安局派出大量警力来维持秩序。
　　罗海莲分到了大桑坪当组长。她一到乡里点名要谷立红当跟班。说他是大桑坪本地人，熟悉情况，碰上不好处理的事情好说话。事情虽然是从大桑坪出的，情况却比其它村要好。其它村，虽然不再打砸抢了，却乃有不少人聚集到村里乡里示威。大桑坪村人，几乎没人去乡里闹事，连来村里示威的人都没有。这得益于刘麻子五百瓦的当机立断。闹事的当天晚上立即组织村官们到各自分工的组上做思想工作。说明厉害，叫村民的不要去凑那个热闹。凑热闹得不到好处只会给自己招来麻烦,我们不做出头的椽子。村官们平时会做人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他们都相信村官是为自已好。罗海莲来到村里见风平浪静，村官们还能够在村里打扑克搓麻将，大感意外。谷五红便向罗海莲介绍村官们平时是怎么样会做人的，并绘声绘色讲起了进行林业大检查时村官们是怎么样通风报信让村民减少损失的。罗海莲笑了，说：难怪呀，我们的小谷同志，从一个不识事的小青年变了成熟的乡干部，原来是你们村里风气好啊。村官们受到表扬，都有点得意地笑了。
　　工作队下来了，风波很快平息了。县里很果断地处理了一些干部。陈副乡长最倒霉了，出事的第二天就双规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政府的脸都丢大了，陈副乡长自然成了众矢之的。县委组成专门的调查组，一查，真查出陈副乡长不少贪污受贿问题。他分管农林，问题也出在农林上。比如乡农技站购进的红花草，市场价是二块三一斤，他却花了三块三，其中一块钱他吃回扣了。比如，收了不少木材贩子的赂贿。比如，林管站农技站有许多疑点的发票。县领导大怒，以极快的速度，叫检察院提起公诉，判了五年刑，到处张贴布告，表示惩贪决心和给群众一个说法的诚心。谷立红有点可怜陈副乡长，他不算好种坏官，只是运气不好。这不止是谷立红的看法，乡村两级干部都有此看法。谷立红因为写了表扬他的报道稿子也受到许多村民的非议。乡政府连夜派人把各村阅报栏上报纸取下来。乡民们都对谷立红指指点点、说这小子太会拍马屁了太能编瞎话了。那么一个坏透了的官居然给他说得那么好。老谷把谷立红叫到家里，训了一顿，说：做人要有最基本的原则、做人要讲良心。我不求你将来如何如何，只求你能做个好人。谷立红是哭也是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官场上许多事、他没法与父亲说清楚。
　　本来，胡麻子作为第一帮凶，也会受到严惩。只是他平时结怨太多，闹事时不机灵、被人揪住打死了。人死了总要给死人一个说法。此次闹事，不止死一人。一个民警、两个计生办干部都被打死了。事情平息后，公安局着手调查了。围攻乡政府欧打干部的事可以不追究。人被打死了，一定要有个说法。几个嫌疑人被带去问话，大桑坪的古眼门也被叫去了。那天他正好去街上，碰上乡民欧打胡麻子。他想起胡麻子要抄他家的事，一时激愤，捡了块砖头扔过去。古眼门一出来便哭啼啼来到村里；你们可要救我呀，你们可要救我呀。我要是被抓进去了。我一家老小怎么办？
　　古眼门在村里属于非常做人的那种人。不但左邻右舍关系搞得好，与村官们的关系也十分友好。交统筹款出义务比较主动。时不时请村官们去他家里喝酒。别人做超生游击队要东躲西藏，他在家里都可以超生，都是村官们在暗中保护他。他终于如愿以偿生下了个大胖小子。他请全体村官去喝酒。敬酒时好话说了又说。我能生下这个大胖小子，多亏各位父母官的照顾。那次胡麻子要来抄我的家，你们硬是顶着压力空手出来。我在远处看着哩，当时我就流下了眼泪。你们才是真正的好父母官。古眼门老婆抱着儿子出来敬酒，与谷立红碰杯时说：小兄弟呀，那件事让你受委屈了。我心里明镜似的。你是有意放我走。来，小兄弟，嫂子敬你主杯酒，一是表示道歉二是表示感谢。古眼门老婆说那件事，是一次乡计生办组织力量到村里来对计生钉子户搞突然袭击。古眼门老婆腆着个大肚子被逮住了。他们还要偷袭别的钉子户，人交给谷立红押解回村。路上，女人说要去方便，谷立红没法不让她方便，站在厕所门外等着，等了大半天不见动静。进去一看，人没影了。为此谷立红挨了不少批。此事是女人太聪明，现在说军功章也有你的一半，真是太会说话了。谷立红十分受用。一个这么会做人的村民，听说有难了，村官们自然很上心。他们商量了一会儿。觉得这事要谷立红才帮得上。刘麻子到乡里把谷立红拉到村里来，五百瓦去请老谷，大家一起想办法。谷立红抱怨到：这样的事，你怎么可以认呢？你不认，他们就拿你没办法。可古眼门哭丧着脸说：当时我也想死活不认。可不知怎么了，一进去就认了。五百瓦说：事情已经出了，你赶紧想办法吧。谷立红说我有什么办法，国有国法，他又认下了。刘麻子说你可以去找海莲书记，你去求情，她会帮忙的。大领导总会有办法。老谷说：你忍见人家进监狱蹲大牢。乡里乡亲的。这个忙你一定要帮。谷立红只好答应去试试看。开始，罗海莲不答应，说国有国法、禁不住谷立红使地她求，还编出她与古眼门是亲戚的话来。罗海莲说：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这事，我也不好作主了，要说话，也得找个好理由呀。
　　好理由很快有了，说来也巧，冬天里居然不起了连日暴雨。到处河水泛滥，工作队变成了抢险指挥中心。热水坑水库出现了险情，若是水库被决堤了，下面的村子要遭秧了。附近的村民自发上堤抢险，村官们也去了。五百瓦一看，抢险人群中没有古眼门。古眼门住在远处的村子里，张二丫立即自告奋勇去请。罗海莲带领工作组冒着大雨也来了。五百瓦碰了一个谷立红，指了指古眼门。谷立红会意，走到罗海莲身边，指着那个很卖命的古眼门说：那个人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人。罗海莲笑了笑。过了些日子，好消息传来了，公安局不追究古眼门责任了，不单单是他在抗洪抢险中表现好。主要是，根据尸检报告，尸体上没有被砖头砸的痕迹。也就是说，他扔出的砖头根本没有砸到胡麻子。听到这好消息，古眼门是热泪盈眶。说以后再也不冲动了。他又要请村官去喝酒，村官们高兴地去了。洒席上，大家轮翻向谷立红敬酒。说古眼门能得救，你是第一功臣。谷立红也很高兴，救一个人，那是积了多大的阴德，他有点飘飘然。
　　事情平息后，工作队撤走了，一切又恢复了常态。油菜不种了，连红花草也不用播。又过了些日子。一伙警察把叫鸡公铐走了，说他平时砍树砍得太厉害了。严重违反森林法。大家心里明镜似的。他惹出那么大的事，被铐走是意料中的事。砍树吗，大家都在砍，罪名有点莫须有。再与古眼门的事对比一下，大伙得出个对结论，人哪，最重要的是会不会做人。谷立红听到消息。心里被什么利器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