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里用过晚饭,谷立红回到家里。
老谷正在把劈好的柴火收拢成堆,见儿子回来了,有点迫不急待地问:那事是真的?
谷立红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老谷裂着嘴笑了,笑得相当开心。趁着老爸心情好,谷立红把赊烟的事说了。
老谷高声大气说:应该应该。
谷立红还是想打击他一下:蛮贵哩,要一百多块钱。
应该应该。老谷乃是高声大气。
入夜了,老谷老两口商量怎么样尽快地把黑姐店里的赊帐还了。人家肯赊帐,说明人家很给我们面子。人家给我们面子我们就不能对不住人家。人家做小本生意也要本钱来周转。立红妈说:这孩子忒会花钱了,一百多呀,家里象水洗了一样,上哪儿找这一百多呀。老谷说:孩子做得对,为人处世该大方一点。如今他是村干部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更不能让人小看了。老两口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明儿一大早把猪条卖了。谷立红听了心里很痛。猪养大了卖才值钱。卖猪条,亏本。谷立红有点怀疑自己错了。
别人都是高中三年毕业,谷立红在高中混了五年。这一切都是拜老谷所赐。老谷一辈子在土里刨食,想自己这辈子是别指望出息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谷立红也太不争气了,第一年高考,差五十分名落孙山。第二年差一百五十分。第三年更惨,差二百五十分。不是谷立红不努力,而是每年都有新鲜血液参与竞争。村里的男女青年,能念完初中已相当不错了,大多数,初中没念完小学没毕业便回家学习修地球或外出打工。如果谷立红顺利地考上了,那老谷家也算场眉吐气了。问题是没考上,且一年考得比一年惨。村里人便有权力说闲话了。祖坟上没长那棵蒿草就别做美梦了。大桑坪水浅土溥出不了人物。差二百五十分,看来是两个二百五。村里人的闲言碎语让老二百五气坏了,要小二百五接着读,非要争口气不可。村里人的闲话让小二百五受不了,他坚决不去复读,他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再去读只会糟踏家里的钱。这么多年读下来把家里读成贫困户。老子不同意,扯着小子的耳朵进教室,看儿子坐下了,心满意足回家。老子才进家门,猛见小子呆在屋里,老谷差点吐血。如此几回,老谷没办法了,说:既然不肯读书,那就跟我上山扛木头吧。
扛木头,算是天下最苦最累的活。老谷故意弄了个大木头,足有一百三十斤重,叫谷立红扛。木头压到肩上压得他毗牙裂齿,腰脊骨快要断了似的。老谷很不以为然白了他一眼,扛看木头自顾走了。谷立红没扛十丈远,实在顶不住了,赶紧放下歇肩。老谷听到木头落地的声音又回头白了儿子一眼:这才走几步呀,还有十多里路哩。谷立红抬眼望山下,山下一片苍茫。他想起了万里长征第一步的话,禁不住愁上心头。没办法,只有紧咬牙关扛着木头继续走。他多么希望老爸过来帮他扛几肩。他知道要老爸帮忙很简单,只须说一句扛木头太苦了,还是读书好。谁知读书比干活好呀。但他明白,此话一说,后果相当严重。
好不容易把木头扛回家。怎一个惨字了得。浑身散了架似的,移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肩痛腰痛,摸一下腿肚子肌肉都在痛,肩胛上如被烙铁烫了一样,解开衣服伸手一摸,哇出血了。立红妈心痛得要死,直骂老不死的,怎么叫孩子扛那么重?老谷恶声恶气说:活该,自找的。
老谷原以为,上了这么一天生动的劳动课,儿子该说我去读书的话。没承想,次曰一大早,谷立红就来问:今天还去扛木头么?老谷气炸了,大声吼:去,怎么不去?但你早上得去割担鱼草回来。
儿子是铁定了不肯读书,老谷只有仰天长叹,十多年的书算是白念了,花花的票子打水票了。儿孑不争气,老子却不能不为儿子的未来着想。老子寻思儿子该学门手艺。乡下人有门手艺在身比普通村民活得更多有点尊严,媳妇更易找,将来的曰子也会更殷实一点。老谷买了两瓶酒一条烟敲开了陈木匠的家门,好话说了一箩筐,陈木匠才答应收谷立红为徒。谷立红呢,眼下不知道将来要干什么。见外出打工的扬平领回一个漂亮老婆,想:外面的世界肯定很精彩,去打工,说不定也能带回个漂亮妞。便央求扬平带自己出去打工。扬平老婆说:打工很苦,我家扬平不去了。打工的路堵死了,听说父亲给自己找了个师父,学木工就学木工吧,反正曰子就这么混下去。乡下人拜师,要请风水先生选个好日子。办几桌酒席,请亲朋好友作个见证,行叩拜之礼。好日子都选好了意外的好消息来了。老谷怎能不乐得屁颠屁颠。书到底没白念,儿子到底为自己长脸了,别说卖猪条,就是把老骨头做扣子卖了也高兴。